洛悠做了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与凤曜的初遇,那时凤曜还未担起凤家,经常与洛铭结伴去野外狩猎,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郎,一轮弯弓在手,这天下仿若就没有他射不着的东西。
他猎了只母鹿,徒手捻起了母鹿的尸体边惊惶的鹿崽,犹豫了片刻扔进了马侧布袋中。
那场狩猎洛悠也跟着去了,本是被洛铭哄着让她去见识一下哥哥的绝世风采,却在见到凤曜之后,一颗心就此落在了他身上,她向凤曜讨来了那只小鹿,凤曜随手扔给她的东西,她也珍而重之,后来那条小鹿因太过年幼,没能活得下来,她还伤心了好久。
她看见这幺些年来苦苦追寻在凤曜身后的自己,凤曜不喜皇宫,也不擅应付金尊玉贵的公主,任她如何努力都鲜少回应。
只是梦中不比现实,她瞧见自己自始至终都未与凤曜有过牵扯,凤曜大婚,她差人送去价值连城的贺礼,不久后,自己也寻了个好儿郎下嫁,无悲无苦,却也安稳的一生。
这才是他们本应有的样子。
而后梦境一转,眼前倏然变成了刺眼的血幕,血幕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嘶声哭喊着:“娘亲!娘亲!”
是她的孩子!
洛悠猛地睁开眼睛,刺骨的疼痛第一时间将她席卷,她却察觉不到似的,惨白着脸色喃喃:“宝宝......我的宝宝......”
床边守着连日来一直心急如焚的男人,见她醒了,灰暗的眸中霎时有了光彩。
“悠悠!你醒了!”凤曜伸手抱她,却被她攥住手臂,那力道大得出奇,根本不像一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该有的。
洛悠死死地看着他,眼底闪着一碰即碎的脆弱:“孩子呢?孩子还好好的对不对?”
“悠悠......”凤曜脸上是无尽的苦涩与痛楚,嗫嚅了半晌都不忍心说出口。
洛悠见他这般哪还能不明白,恍惚着松开了他,面上一片灰败。
凤曜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悠悠,当务之急是养好你的身子,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这是洛悠曾经无比贪恋的怀抱,此刻却唯觉冰冷。
她推开凤曜的胸膛,脸上是不容拒绝的冷漠,“不会再有了,你走吧。”
她瞧见他青灰的脸,发髻散乱,脸上还有着像是被拳打出来的红肿伤口,一点都没了往日那副清贵的模样。
她不懂,明明是他对自己狠下杀手,如今又做这幅心痛如绞的样子给谁看?
如今他该是新婚燕尔,暖烛红帐才是。
“悠悠。”凤曜几乎要被她苍白绝望的小脸揉碎了心肠,“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原谅阿曜好不好?”
小腹处传来钻心的痛,那个意外的小生命,就这幺无声地离开了她。
洛悠噙着泪摇头,哽咽憋在喉中。
什幺都没了,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爱他,后悔一切的一切。
“滚。”眼泪从通红的眼眶砸下,“我不想再看见你!滚!”
“悠悠......”她从未对他如此疾言厉色,仿佛两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凤曜手足无措地拉住她的手,又怕力道大了将她弄伤,“你是不是也以为是我让人绑架的你?不是的,不是我......”
洛悠头摇得更厉害,抽不出手,崩溃地泄出哭腔,“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走啊!快走!”
她情绪太过激动,痛苦的嘶吼引来了外间的人,洛铭冲进来一把拉开凤曜,张臂拦在了他面前。
凤曜满心满眼皆是床榻上的小人儿,她哭得喘不上气,几欲再度晕厥过去,丫鬟和太医一下子将床边围了个严严实实。
洛铭脸上同样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日将洛悠救回来,他拦着凤曜说什幺也不让他再靠近洛悠,二人惊天动地地打了一架,还是李潇妏急得动了胎气,洛铭惊慌去扶,这快打出人命的一架才被迫中断。
洛悠徘徊在生死线的这几日,凤曜说是形若疯魔也不为过,阿翔和宋老三皆被抓捕,每日要承受堪比于抽筋扒皮的酷刑,凤曜令人剁了他们手脚,让他们只能像臭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爬行,在二人承受不住但求一死之时,又告知只要交代幕后主使是谁,便给他们一个痛快。
如此不过两日,两人便全都招了。
宁萧早就瞧着势头不对,携着宁岚溪仓皇出逃,卫兵追出十几里地,凶悍地将领队一人头颅斩落马下,宁岚溪被那残忍血腥的一幕吓晕过去,宁萧脸色铁青,脱力跌坐在地上。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皇帝,圣上龙颜大怒,宁家祖孙二人及一众下人当即入了大狱,他将凤曜召去骂了个狗血喷头,如果不是宋老三和阿翔一纸供词撇清了他的嫌疑,只怕盛怒的皇帝会当场砍了他的脑袋。
洛铭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凤曜,但当下,他也说不出向着兄弟的话了。
“如果你不想瞧见她再死一回,就走吧。”
凤曜呼吸一滞,垂落身侧的双拳倏而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弥漫出丝丝血腥气。
过了很久,他终是僵硬地转身离去,在他身后偶有几滴鲜红的血迹。
深秋的夜里泛着丝丝刺骨凉意,凤彦面色冷肃,瞧见又有下人往琴风院送酒,再是忍不住,闷头冲进院里,踢开了凤曜的门。
满室凌乱的酒壶,酒气冲天,熏得人睁不开眼,凤曜醉成一摊烂泥,衣衫散乱,席地而坐,嘴里还胡乱嚷嚷着:“来人!拿酒来!”
凤彦心下悲怆,上前握住凤曜肩膀,恨声道:“大哥!你清醒一点!你这样嫂嫂就会回来了吗?!”
凤曜眼神失焦,叫凤彦制住吼了半天才“嗤”的一笑。
“她不会回来了。”凤曜低喃着,“她说,不想再看见我了。”
深埋心底的脆弱在酒意催发下才尽数展露,凤曜眼眶赤红,颤颤吐出一口气。
李潇妏将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一桩桩一件件,原来他对她有那幺多的误会,他从未想过去真正了解她,就连将心落在她身上时,也是怀着误解对她又爱又恨。
是他太过自信,以为洛悠的爱意永远会向着他,他肆无忌惮地挥霍,终是自食恶果。
知晓了洛悠对他的爱有多深,他才更清晰地意识到她的话不是玩笑赌气。
她被他伤透了心,真的不打算再回头了。
“阿彦,我失去她了。”
他自嘲连笑数声,从低低哼笑到仰首大笑,那笑听在凤彦耳中如若悲泣。
凤曜仰首张口,烈酒灌喉,连着无尽的苦涩被吞咽入腹,凤彦下颚紧绷,狠狠抹了一把带着水汽的面颊,起身离开了。
福伯从院外进来,凤彦见他面色便知是来寻他的,遂问道:“何事?”
“宁老爷又差人递了话来,说他自己砍头就砍了,求大当家的保岚溪小姐一命。”
惹怒天威,没有人能讨着好,宁家一行人用刑的用刑,驱逐的驱逐,祖孙二人判了秋后问斩,也没多少时日了。
宁萧原先抵死不从,瞧着凤曜当真不再管他,便一下子慌了神,现如今看来是心如死灰,只想留住唯一的孙女了。
凤彦虽是不忍,但也是真做不了主,买通人让宁家祖孙在牢中过得稍安一些已是极限,他沉吟片刻道:“不急回话,等大哥醒了之后再做定夺。”
福伯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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