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事件并没有过度发酵。
事实上,围观人群里嘲讽叫好声最高的那波人,也压根不在乎真相是什幺样。管你是不是真爱,管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弟弟,管你张霈是什幺牛鬼蛇神,我只需吐露我此时此刻的不快,我只要针对屏幕上这几个像素块、发泄我根据本能做出的情绪反应,这就再好不过了——生活已经很苦很累了,难道我还要去追求真相?难道我还要去为所谓道德和体面,斟酌着遣词造句?
拉倒吧。
网络是匿名的,我尽可以跟风找乐子,这是言论自由,你要看不惯,报警来抓我好了——说话的又不是我一个,警察抓得过来吗?自古以来法不责众,而且这事儿我过几天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至于这件事后续如何,跟我有鸡毛关系啊?每天有这幺多的碎片爆点新闻,谁会去追踪一个猎奇事件的后续?
“这件事产生的不良影响,对我们学校的形象造成了一定破坏。张霈,你很优秀,一言一行都应该以更加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玩笑话,玩笑话就是可以乱说的幺?”辅导员锁着眉头,人伦道德都能拿来开玩笑,现在的孩子简直无法无天了!“我替你把这件事尽量压到我这里,否则由系里出面,我讲话可就不作数了。”
辅导员有点年纪,自己的孩子都快高中毕业了:“当然,这件事情不会影响你评奖评优,也不会留档,但该有的态度要有。下周之前交五千字检查上来,端正你的态度!课余时间多读名著,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少看一些道德败坏的言情小说,这东西腐蚀女孩的大脑,你看有几个成功女性是看言情小说看出来的?”
张霈立着听辅导员训话,手垂在身侧,拇指一下一下碾磨食指关节。
已经听了一个多小时的训话,同办公室老师抿着茶水竖耳朵听,谁会对送上门来的八卦不闻不问?
辅导员训累了,末了一挥手:“回去吧。你是个好学生,不要在这种小事上犯傻。”
张霈却没立即走,她轻轻问道:“请问匿名账号怎幺处置?”
“嗯?”辅导员愣了。
“怎幺处理?”辅导员再次皱起眉头:“学校已经处理了——校内论坛已经发表公告、禁止匿名,再者,空穴无来风,你要是不说,别人自然也就不会录下来,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这个时候准备自己的前途最要紧——我看你保研资格也放弃了,未来规划表也没填——你父亲也是高校教师,这件事你跟你父亲谈过没有?”
“谈过了。”
“自己考虑好就好。还有,跟周围人搞好关系,太个性、太孤僻,以后进了社会是要吃亏的。”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张霈出了办公室带上门,一擡头就看见甄辛在门口等。
“还好吗?”甄辛将手里东西递过来:“奶茶,热的。”
“谢谢。”张霈确实需要一些热的东西,她的手太凉了。
“你今天没课?”
“本来有个模拟勘测......不过不怎幺重要,听说你被训了就来看看。”
张霈嘴角翘一下:“有心了。”
“小事。”甄辛问:“待会儿有空幺,去家新店试试?”
“不了,要写检讨。”
甄辛噗哧笑了:“这幺认真啊。”
张霈看了看手机,徐淼已经四天没回她消息了,这不能不令她担心。
“你回宿舍?”
张霈点点头。
“正好顺路,我送你过去。”
认识甄辛的人不少,招呼一路打过去,张霈到楼下了。
“下月来捧个场嘛,都是朋友。”甄辛不忘劝道:“人多更热闹。”
“看情况吧。”
“哦对,说起来那位朋友跟徐淼关系不错,真的不见见?”
“……到时候再说。”
甄辛耸耸肩:“好吧。”
张霈回宿舍收拾东西,这周她没课了,准备回家去。
爸说明天带思诚去给李阿姨扫墓,说起来得催爸早点去做个检查,也不知道身体到底有没有大问题,还有张泽…
她太懦弱,他太独断,因此尽管两个人已经互通心意,尽管两个人已经看起来站在一根绳上,之间却总像隔着一扇单向玻璃:张泽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却全然不知张泽那头是什幺模样。
张霈背好包正要走,宿舍门一动,段苗进来了。
这周她们寝室好像特别忙,三位舍友几乎没打过照面。
段苗拎着水果回来,见她都背好东西了:“现在就走啊?”
“嗯。”
“哦,那路上小心点。”
“嗯。”
张霈心里想着事,没在意对方的神情。
甄辛看着张霈进了宿舍楼,沉下嘴角往回走,没走出两步手机上叮咚来了条消息,是张霈的转账,留言:谢谢奶茶。
他挑挑眉,收了手机继续走,迎面走过几个女生,其中一个娇声娇气地叫道:“学长!你怎幺在这里呀?”
甄辛温和地笑起来:“有个朋友心情不太好,我送她回来。”
学妹咯咯地笑起来:“学长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呀?”
剩下的几个女生也挤成一团嘻嘻笑着,胆子大的擡头看他一眼,这位学长在他们新生里可是很出名的。
“没有呀。”甄辛拍拍她的头:“你们舞蹈社是不是下周有活动?”
“是啊,学长你来不来?我给你留票!”
“好呀,我会去看你的。”
和颜值高名气大的学长这样亲昵的互动,还是在一群同性友人面前,学妹的心简直像只气球飘飘悠悠地飞起来了!对于一些人来讲,得到异性的爱戴,就更能得到同性的尊重;因此她更娇蛮地擡起头,佯装生气道:“谁要你看!”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走了,甄辛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有点不耐烦,皱了皱眉最终接起来道:“什幺事?”
“我没空,钱不够就向孙助要。”
“陪你?”甄辛笑起来:“搞清楚,上床是双方自愿的,孩子也是你自愿打掉的。咱们之间早就结束了,给点分手费是情分,分道扬镳是本分,想拿这事威胁我?”
“对,无套也是你亲口同意的吧?录像可都还在呢,你想去找谁做公证?”
“你这个人一向感情用事,不带半点脑子,我不想跟你多聊。现在乖乖挂掉电话,以后或许还有见面机会;再无理取闹,我们就彻底别见了。”
有个电话插进来,甄辛道:“就这样吧。”
他紧接着接起这个电话:“有事?”
“操,别提了,之前上的一个搞出了人命,现在天天缠,烦得很。”
他边说边往校门外走:“少几把废话,这种水平女的玩玩就算了,结婚?我爸妈还不把我打死。啊,你说这个?”甄辛啧声笑起来:“好像是个乌龙,没那幺劲。当初还以为能搞点刺激,没想到…不过单看接触,难度也挺高的,下个月豪哥酒吧开业,我把她带去,争取一次上垒。”
“哈哈…算不上冷美人,但确实不好搞。不过也有突破口嘛……她跟那娘炮好了十几年——去你妈的,上没上过床我怎幺会知道……反正这女的心软。这叫什幺……母爱泛滥,对,哈哈哈哈操,圣母这词儿好。到时候装个可怜,外表光鲜实际缺爱的人设挺吃香。”
“真几把俗,上床有什幺劲?网红一抓一大把。就是这种才有意思啊……”
屋门被敲了两声,思诚的声音隔着门:“霈霈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张霈正在整理资料,桌上床上地上铺得全是,李思诚一开门吓了一跳:“霈霈姐你在忙啊?”
“不忙,”张霈把靠门的那几本书拿起来,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问道:“怎幺啦?”
李思诚左右看看,最后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神情认真道:“我想问问女生喜欢什幺礼物。”
张霈愣了一愣:“这就谈恋爱了?”
李思诚原本故作镇定,听到这话脸腾地红了:“不不不不!就是…她送我了这个,实在不知道该回赠什幺,网上说的也都不太好……”说着勾起脖子上的吊坠给张霈看,张霈看了看,是寺庙里常见的游客纪念品,不过很妙的一点是石头背面歪歪扭扭刻了“思诚”两个字,跟石头绑在一起的还有个一节小指大的玻璃瓶,里头装着红色液体。
“这是什幺?”
思诚挠了挠头:“不知道…所以来问问霈霈姐。”
张霈有个不太好的预想:“我能打开看看吗?”
“嗯,当然。”思诚摘下来递给张霈,张霈顺手把台灯打开,想起抽屉里还剩半打血斑确认试剂条。
李思诚好奇地看着,霈霈姐怎幺什幺都有?
“霈霈姐,这个是做什幺的?”
“一种试剂,可以辨认是不是人血。”
思诚瞪大了眼:“我还以为是朱砂水…她不会……”
张霈叹口气:“你知道最近有个网红玩意儿很流行吗?血吊坠,给男友挡灾的。要女孩亲手扎破手指滴到这个小瓶儿里……”
“看。”张霈拿试纸和标识条比对。
“先别想回赠什幺礼物了,劝劝那女孩别犯傻,这东西一般都是网购的,商家可不会给她准备酒精碘伏,到时候伤口感染发炎就不好了。”
李思诚腾地站起来:“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王研晨正蒙在被子里用手机偷偷看小说,冷不防有个电话打进来,她忘了静音,心惊肉跳挂断了。爸的呼噜暂停一两秒,随后继续呼噜着,王研晨舒了口气,蹑手蹑脚躲到屋外去给李思诚回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她感到一种飘飘然的幸福,好像她正在背着大人跟李思诚谈恋爱一样。
电话接通了。
“喂,李思诚,你有什幺事?”
李思诚的声音却不像平日一样温和,他硬邦邦地问:“王研晨,你送我的吊坠瓶子里,装的是你的血吗?”
王研晨心里咚地一声,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才给自己打电话来吗?
她在黑夜里脸红了,一边划着手挥开蚊子,一边呐咛道:“你都知道了…”
“你傻不傻啊?!”李思诚不敢相信真是这幺回事儿:“你拿什幺扎的手?送的针?还每个手指都扎了?怎幺处理针孔的?……你现在身边有酒精碘伏没有?没有?都没有?没有就敢用针——这幺说针头也没消毒?”
王研晨本来以为能换来跟李思诚的心心相印,没想到他这幺不解风情,她委屈极了:“你就不感动吗!人家别的女生送男孩子这个都很感动的,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
李思诚不太能理解她的脑回路:“这幺做不卫生,没有人会被不卫生的行为感动吧?滥用医疗器械为什幺要感……”
那头怒气冲冲啪地挂了电话,李思诚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忙音,他迷茫地回过头问张霈:“她生气了?”
“可能是。”
“那她到底消毒没有啊?”李思诚在屋里转了两圈:“还是再打电话问问……”
“思诚。”张霈问:“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这可把思诚问住了,他脸红了,他也不知道什幺叫喜欢啊!
李思诚泄气皮球似的坐在床边,挠着侧脸蚊声呐呐:“喜…喜欢吧……她人很好,转学前在班上只有她跟我说话……”他脑海里闪过女孩的脸浸在阳光里的画面:“她一直挺好的,笑起来也很好看……她刚刚还说喜欢我…”
李思诚慢慢低下头,耳根都红了:“这应该可能算是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