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送魂

隆三姐也是在人头桩林里走过的人,也见过闹革命时互相残杀的场面,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惊得一时无法动弹。

整个鼓房里,都充斥着无法形容的腐肉烧焦的味道,地上一筐一筐,都是熏黑的人头,那些人头充满了年岁,几乎都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了,它们的皮肤和血肉早已失去光泽,干巴巴黑乎乎地附在骨头上,是风干,腐烂,虫吃鼠咬的痕迹。这些人头从桩子上拔下来,早就完成了它们祭谷神的使命,然而它们似乎又被剥削过一次,每个人头的下巴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油脂仿佛像融蜡一样,在下巴尖的位置聚集着。

最让人震惊的,是鼓房的中央,捆绑着两个活生生的死人,说是死人,却还剩下一口气,说是活着,与死也无异了!这是两个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裸体女人,身体消瘦不堪,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新伤旧伤,是长期虐待的痕迹,她们跪在地上,双手反过来捆绑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就像两盏人形的油灯。

两个微小的火烛竖立在那两个女人的下巴位置,火苗刚好能灼烧到下巴尖儿,下巴已经是一团又黑又红的糊肉,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淌着黄色的人油,每一滴人油都落进地上的小罐子里,小罐子里大约已经攒了半罐油。方才他们所有人闻到的不明所以的气味,原来是炼人油的味道。

李赦容闻不出,但辫子婆婆却心中了然大半,她从那些年过来,什幺都见过,烧人肉的气味,她是闻过的。

隆三姐缓步上前,用手擡起了那其中一个女人的头,她脖子上的脉搏还在动,但表情却像死了一样。隆三姐又去查看另一个女人,她的脸被擡起来,眼睛却是睁着的,眼珠已经是浑浊的黑色,跟她说话毫无反应,她的脸并不像健全人的脸,而是五官扭曲,似乎先天有缺陷,表情也是痴痴傻傻。

看到这一切,隆三姐心中已经大概猜到,班通后来在柬埔寨学到的邪术,需要炼制人油,他起先回了寨子,把过去那些几十几百年的人头都拿出来炼油,资源不够,又开始用活生生的人来炼制!李赦容说过李柏薪给了她一瓶油挂在脖子上,估计也是尸油。

眼前这两个女人,被邪术吊着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已经是毫无灵魂的空壳。她们是哪里人?为何会沦落至此?她们还有家人吗,还在苦苦寻找她们吗?

隆三姐心中悲痛难当,她用手盖住其中一个女人的天灵盖,口中吟唱起轻柔而悲伤的歌谣,烛火忽然随着歌声曳动了一下,又挣扎跳动了一番,便彻底熄灭了,那女人的头也重重地低垂了下去,停止了心跳。隆三姐又用同样的方法,送走了另外一个受苦的女人。

“   神明啊,照料着这两个孩子的神明在哪里?快来接她们回家吧。”   鼓房里传出低沉肃穆的歌谣,辫子婆婆听懂了歌词,知道这是一首送魂的歌,她知道房子里一定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隆三姐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她不能接受!这些早就应该彻底消失于世的邪术,为何又卷土重来了?如那年轻翻译所说,如今的达官显贵,都开始成了降头师的入幕之宾吗?难怪班通如此猖狂,用活生生的人炼油,全是因为有无数的信徒在给他买单呀!

辫子婆婆久久等不到隆三姐出来,心中担忧,便前去查看,她进了鼓房,只觉得踏进了能量的漩涡里,隆三姐口中低浅地吟诵着咒语,这是一首轻易绝不吟唱的大歌,是一首送魂歌,是古代发生战争了,要送走无数亡魂时才唱的歌,每一段都以“三界三王制,四界四王造”为开头,送魂须经过十二个地方、十二条街、十二座山、十二道河、十二座铜桥。辫子婆婆知道自己绝不能打扰隆三姐,便在木板地上跪坐了下来。

歌声从鼓房里传出来,李赦容只觉得自己听到了无数灵魂痛哭的声音,她觉得整个人要崩塌了,不由得抓紧了江嵃的袖子,而江嵃也死死搂紧了她,莫名的风开始刮,卷起了四面八方的哭号,有很多人从鼓房里出来了,没有实形,却和李赦容擦肩而过。她整个人身处能量的漩涡里,眼前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地方,她走过了十二座山,十二道河,十二座铜桥,最终在尽头,似乎有花园一样的地方。她迷迷糊糊,想要和所有人一起走进那花园,却被一股力道死死抓住,那股力道有温度,终于融化了她的幻想。

她醒了过来,整个人倒在江嵃的怀里,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而周遭终于恢复了平静,确切地说,是虚空,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她擡起头,却看到江嵃嘴唇发白,神情震惊又恍惚,显然他也经历了同样的一切,他的双手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搂着自己。

良久,辫子婆婆终于颤颤巍巍地搀扶着隆三姐走出来,隆三姐步履踉跄,似乎耗尽了全力,一贯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

“   阿婆!您没事吧!”   李赦容抹干了眼泪,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想要帮着搀扶隆三姐,可她自己也觉得脱了层皮,冲到隆三姐面前时,一下子跪坐了下去。

隆三姐伸出手,虚弱地抚摸了女孩的头:“   孩子,都结束了,阿婆已经破了他的法坛,把他囚禁的人都送走了。”

她温柔地安慰着李赦容,却意有所指地朝江嵃看去。

刚好有电话打来,江嵃接起,轻轻问道:“   张医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吃惊和猝不及防:“   江少?李柏薪出事了。确切地说,死了,就这幺突然,毫无征兆地得了什幺急病,猝死在监房里。你为什幺会提前问我?你难道知道什幺?”

江嵃此时正处于巨大的震惊和认知颠覆里,他无法相信刚才经历的一切,却不得不相信。

良久,他才说:“   张医生,您……留意一下江城,今天还有哪些人突然死了,我是说政商两界,还有道上,包括他们的太太和子女。”

“   江少,怎幺回事?这些事难道跟你有关吗?”   张医生被他唬住了。

“   张医生,我……我说不清,说了您也不会信的,总之,我再找时间跟您说。”   江嵃挂断了电话,望着不远处站都站不稳的李赦容,决定暂不告诉她这件事。

真正的大麻烦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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