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烟洗浴后,走进房里时,然桐已洗好,穿了件素白单衣,头发微湿,凌乱的散在肩背。
他的脸洗浴后显得更为苍白,唇色也更淡,就像那蔓长上天的竹,面容遗世独立得让人有些不敢逼视。
他看了她一眼:“洗好了?过来睡了,夫人。”
她便爬上床去,坐到了床里边。
自此,她已知道了这几天以来的梦,都是然桐所为,虽然她并不知他这么做的原因。
既然知道这一切不是梦,若她还在特意避嫌什么的,就太过矫情了,她不清楚然桐是不是要留下,却也没有赶他走。
然桐坐在床边,顺手拉起她的手来,在手掌中轻捏着。
“手好小...”他喃喃着,端详着:“你看,我的手,比你大了这许多。”
林烟看去,两掌轻贴,他的手很凉,手指平均要比她长出了一截,掌上有些长期握剑留下的薄茧。
她注意到了然桐手上,拇指带了一个从前没看过的青玉戒指,翠色新艳,质量上乘,不由多看了几眼。
然桐解释:“这是掌门玉戒。”
“道长是掌门?”这么年轻,看不出来啊,是因为修道的关系,所以保持住了年纪吧。
“不是。”
看着林烟一脸纳闷的表情,然桐顿了下。
这一下,已是百念转动。
他也只认识林烟几天而已,只要几天,就足够让他把一个普通人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何况是林烟这种看了脸,就知她心里在想什么的人。
开口。
“...是前任掌门给我的,掌门给仇家害了,我赶去时,人已身受重伤,治不好了,掌门死前,便将这玉戒托付给了我。”
于印是给他一剑杀了,从他手上拔下来的,原本自己是他最信任的幕僚,怪他武功才气太高,功高震主,门下许多人都更加认同身为长老的他,在前任掌门动手前,他早闻风声,先出手了。
他之前一直压制自己修为,于印一直以来都以为他的“太虚剑法”还停在第十五式,可他早早将太虚剑法十九式练个熟烂了,几任前代掌门,最高也就练到第十八式就停滞不前,而他却直接超越了他们,练到了极处。
从容又无情的。没有努力,他就是天生被眷顾的那种人,随意做什么事都能够轻轻松松的专精。
轻松得有些无趣。
他犹记得那一剑下去时,于印满脸的震惊与屈辱。
“我和她女儿原有婚约,他死前便将掌门玉戒给我,算是一种信物吧,让我好好照顾他女儿。”
杀了掌门,回身就把他亲眼目睹的十七岁女儿一并清了,就在她爹面前,鲜血喷溅到了前任掌门的道服上,那红很是刺目。
“谁知于知云小姐她,不久后也给仇家一并害了,原本门内人俱要推我为下任掌门,对于无法救下掌门跟小姐,我心内悔恨非常,便改推了掌门的侄子上位。”
他杀了于印,就觉得无趣了,将位置让给了于印的侄子。
至于掌门女儿是叫于什么呢?他根本记不起来,就随便捏个名字算了,这编故事没个人名,可不太有说服力。
“真的可惜...我有时觉得遗憾,却也无法改变什么...是我没用。”
垂下眼睫,也不用特别摆出什么表情,就天然生成我见犹怜之感。
看到平时似乎万事皆成竹在胸的少年露出这副模样,林烟有些心疼,忍不住伸手碰了下他的脸。
“这也不是道长的错,毕竟人不是你杀的,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然桐微微一笑。
“...夫人心疼我就好。”
林烟想看谦谦君子,他就做做样子又如何?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洁净衣袖下鲜血流了满手,扮演起来却特别如玉如璧,有圣人遗风,有时他也觉得讽刺。
以前他扮好人,是觉得有趣,或是为了杀那些他讨厌的人,而今如此做作一番,却也不知为了什么。
他果然是弱了。
这可不行。
在他的世界里,绝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控制住他,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在他的世界,可示弱,可作戏,却绝对没有低头。
没有人能让他低头。
他厌恶脆弱,即便做出脆弱的样子,那也是他心知自己的强大。
林烟眼底似有怜惜,他叹口气,将额头靠上了她的肩。
然而,他终究演得过了些了。
以后还是得拿捏个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