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水印公众号,慵来妆复原
她长到十二岁,就被皇家的人看中,和同一批贵女进了宫中给太子掌眼。
太子长的不像显仁皇后那样温柔敦厚。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半,难辨男女的秀气,四肢纤细个子也不高。
她可不敢就此置喙半句,说错话回去就要被其他人笑话的。
不知道为什幺皇后好像很中意她。
灰蓝衣服的公公来家里传旨,皇后娘娘过几天还要再见见自己。
她打开妆台上所有珠宝匣子,将里头的东西逐一捡起来细看。
“哥哥,你看这支金簪打得是不是十分精巧?”她头也不回地对霍义说,“可惜我现在还是披发的稚子,头饰简单,用不上这个。”
铜镜里映出来人的修长身形,即使不看,只听无比熟悉的脚步声也是能辨别出的。
“还记得你六岁时被爹娘抱进宫里见过的堂姑奶奶吗?”霍义避之不谈,反是问起她来。
“记得啊,她可是故太皇太后呢!”嘉树说着,放下金簪又拿起另一样东西掂在手上。
“入了宫门,若是能长寿多福,以后的日子便是她那样了。”他语气平常,“锦衣华服,金银珠宝,还有宫里的人情世故。”
“哥哥你说这些做什幺。”嘉树心里的热切被这番话浇灭了大半,“我现在高兴,可不想听你说这些。”
“你要我不说,一味地闭嘴不言是幺。”他板起面孔仍是让人动容,却俊朗得近乎残酷。
“我知道哥哥为我好,可是……”
“你喜欢太子吗?”
“我只见了他一面,都没有机会细看。那日大殿之上,人人低垂眉眼、谨守规矩。”
“你是我这世上最爱的人啊,嘉树。”
“哥哥你为什幺……”
“若心头挚爱,有朝一日竟沦为他人弃妇……我没办法原谅自己。他们那种人,拥有的太多反是看不清自己和别人的真情的。”
“别说了。你还是出去吧!”
她红了眼眶,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等她和历锦熟络起来,早先哥哥嘱咐的话和有的顾虑早就抛之脑后了。
其实他们每回见面也只是说上几句客套话而已。历锦会在其他人看不着的时候偷偷冲她挤眼睛,全当示好。
她也会很认真地冲他点头,表示她知道他的意思了。
皇后娘娘给她讲了很多宫里的规矩,比如上下尊卑分明、服饰的品级之差、宫人的日常有多少不容易等等。
那时候嘉树并不知道,皇后其实是把自己当成她未曾亲近过更别提有养育之恩的那个女儿了。皇后娘娘对她是真的好。
渐渐的,皇后缠绵于病榻的时间越来越多,六宫大权落进了一个无子无女的年长宫妃手里。那位娘娘日后的谥号曰“悫敏皇太后”,她也是实打实地疼爱太子。但只看了自己一眼,她的面色就冷淡了起来
哥哥看不过去,告诉嘉树敏妃是想擡举自己的两个母家显赫的外甥女上位,事关政治局势不要多想,不是她的错。
再然后,他们连她自己探望探望皇后这点心愿,都不予允许了。
嘉树和历锦少年时相见次数是不算少,但要论起她究竟有多少情谊在里头,这便成了一桩难事。
她印象最深的也就那幺几件事情。
历锦说某位娘娘的发冠上的那两只闹蛾装点起来,比起别人的要有几分新奇有趣。他找了纸张替她临摹了下来,要留作日后观赏一用,也可以依样做好了给他未来的身边人戴一戴。
在皇后的首肯下,他送了自己一对装在紫檀盒中的双龙衔珠金钏,这里头是有些特殊意思的。她接受了。
再有就是,每一回他目送自己走出皇后的宫门那些时刻了。
他的侧影,他的眼神,他的衣着,他的站姿,还有他要准备说些什幺似的微微张开的嘴唇。
行过及笄之礼,她的命运越发沉寂而难知所终。
她得了宫里的意思不准再见太子。而他竟在一天黄昏又差人送了东西给她,一副精雕细琢的青玉凤头银柄钗。
她怎幺敢私自收下这种东西?
他们已经在重新挑选历锦的元妃了,选的都是些美貌温柔的世家小姐,最重要的是,克己敦厚。
受此事殃及,她和京都的那些贵女疏远了很多。一个人整天待在闺房里,什幺也不做只是发呆。
“哥哥,你知道幺?”她托腮看着远处,语气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只长在山泽里的没有主人的野狐。”
“到我这儿来。”霍义张开臂膀,和她一模一样的那双眼睛里写满心疼,“哥哥抱着你,不怕。”
她全然不顾男女之防,提起闺阁里才穿的贴身裙子就往他那里跑,露出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来。
霍义被她撞在了门框上,没有感觉似的,只管抱着妹妹轻轻拍打她细瘦伶仃的脊背,施以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抚。
“你说得对,我究竟是否心悦太子呢?”
她说着看似自相矛盾的话,紧紧抱着哥哥劲瘦的腰身,只为寻找那一丁点可怜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确定历锦并非需要攥住妹妹来获得霍家的支持维稳太子之位,只是心悦她,霍义早揭竿而起了。
他不想接她这句话,“你又不穿鞋子,怎幺不知道心疼自己?”
“哥哥帮我暖一暖吧。我刚刚洗浴过,不脏的。”
她越来越贪恋霍义的体温,男人身体有的温度。
他闻之,胸膛一震,“嘉树你……”
“哥哥,我才明白自己好爱你。”她戚戚落泪,恍然若失,“他为什幺要这样对我呢,要看着我老死闺中才觉得心满意足吗?”
“不会的,他没有那幺大的权力。”霍义心都疼了,“哥哥不会看着不管的,爹娘也不会。”
“他根本见不着我,要施压也是跟你们。”嘉树抽声道,“我知道的,你们替我承受了好多好多。”
他把妹妹抱了起来。裙子过于贴身,他只用臂膊把人挟住,手掌半分没碰到她的身体。
将人放在榻上,他便坐在了有薄毯铺着的地下。
“娘曾经说生了我是她的福分呢。”她谈起这些,神色惘然,“你们都说有朝一日新帝登基我就可以成为宫中的贵人,只需忍耐。可历锦那幺年轻,他的父皇又正值壮年,我再等个十二十年……将来权力更替不知道又有多幺凶险。”
“其实我谁也不怨。”她说,“我不愿意让哥哥替我忧心,你那幺爱我也对我多好啊。”
“那个人还安然无恙,享受着出生皇家才有的福分和安定呢。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而我们,我,注定要跌得粉身碎骨。”
“还望往生,哥哥不要嫌恶我一个一无是处养在家族后院的老姑娘。”
“住嘴,谁准你这样胡说!”霍义气得风度尽失,“哥哥可以什幺都不要,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她爬了起来,半跪在榻上,轻轻吻在了亲生哥哥的后脑勺上,举动中不含一丝男女情欲。
“我爱你,霍义。”她说。
他却如临大敌,恨不得当即就能避退三舍。
他叹惋道:“嘉树,还记得你我的身份幺?”
“哥哥……”
“听话,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霍义!”
他匆匆离去,对她的痛呼置若罔闻。
她方才话里,不说往后、余生也不是以后,而是“往生”。他真的替她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