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

不知不觉一个星期已经过去,豆的左手可以复查了。复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脱离药品并且不用缠纱布了,跟宣传科请的病假也快到期了。复查这一天柳豆早早醒来,睁开眼时发现第五不在床上,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第五比她醒得还早。

床头已经放好她的新内衣:乳罩背心长袖内衣,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摞在床头,再一看,左手也已经换了新纱布,已经敷过晨间的药了。

她盯着自己缠着白纱布的左手愣神了一阵,心里怪怪的,但她不领情!

过一阵第五洗漱完出来了,他裹着白色的浴袍,倒有些白衣胜雪的味道。

第五就一点叫柳豆看得起:他爱干净。

“五哥!”豆一边翻枕头一边问:“你是不是动我枕头了?”她最近比往常更温柔,她不温柔的时候是不会唤他五哥的,她通常喊第五都是一个“哎”   字,没名没号。

第五过来拉开床头抽屉,“你压在枕头下压扁了,我给你收起来了!”说着递上来一片卫生巾。

柳豆脸一红,噌地抓过。心想来例假用的东西,第五动什幺动……!

她向卫生间去了,洗澡水已经放好了,冒着氤氲的热气。她真服了第五,女朋友多,倒叫他把伺候女孩子的本事练出来了!但过于周到了,凡事一过了头,就假了!

洗过澡出来,第五让她穿件长袖再出门,说:“今天是个阴天。”

“不阴吧,不是有太阳吗?”

“一会儿肯定要阴!”   二人收拾停当出门,果真天阴了!

“你怎幺知道天要阴!”豆奇怪!

第五笑笑,没说话。豆不知道,第五受过伤的那条腿一遇阴天就疼,就酸。

这时候豆的手机嘟嘟响了一声,她拿出来看,是冉豫北给她发来短信,让她复查完把情况告他一声。冉豫北自上周跟她联系过那次,再没给她打过电话,正如他让沈菲捎话所言,冉豫北要她想好后找他,他不来扰她了,今天的短信是因惦记她的手伤。

柳豆很冷淡,目前精神状态好多了,但还是看谁都特假。连自己都是假的——不动声色、温柔和气,明明心怀仇恨,却成天装得善眉善眼!

这个世界怎幺了?!她摇摇头,回复冉豫北:不劳关心,请勿打扰。

不必再打着关心的旗号来扰她!

也奇怪,冉豫北自这天发过这条短信之后,两个多月再没给她打过电话没给她发过短信。转眼春天过去,已到炎热五月,豆也早已开始上班了,公司没有条件住宿,她也没有再住回学校宿舍,第五不让她回宿舍,他的理由是她不能断药。

而豆不回去倒并非药的问题,而是戴缡,还是戴缡。上个月第五被她逼不过,给戴缡打电话了,筹划把戴缡约到西安来。但是没打通,停机状态。打他家里,家人一听找的是戴缡就挂机。诧异之余,第五去问戴缡的其他朋友,这才知道,戴缡当时遇险虽然没有受什幺伤,但有个女生不小心把当时雪山发生的事给传出去了,戴家父亲得知儿子险些把一个小姑娘打死,大发雷霆,暴打一顿,最后不仅软禁了儿子,而且没收了一切通讯设备,尤其不允许他和之前的朋友们联系,包括第五宏图,统统被戴家列入狐朋狗友的黑名单。

据说戴家父亲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一般家长惩罚孩子都是说说而已,戴父不一样,放话软禁儿子半年,少一天都不允许放出去,连软禁室都不许出。

柳豆只能等,等待的日子里,她一顿不差地吃着那些从上海寄回来的药。她明明知道那药是精神类药物,但还是很配合地服用,她是想着好呢,她惜命惜生活的。

人啊,总还是好好的、里里外外精精神神的才对得起自己,她不反对利用药物来让自己平静。虽然她不愿承认自己真的有病,她只是认为那些药起镇静与抑制作用,是让她镇静了,而绝非她自己本身有病。她没病,她只是输了胆子,胆子被一场噩梦吓丢了,她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到见到啥都敢依靠上去,即使是第五这样的恶人,她居然也与他同床而眠。

第五也不再遮遮掩掩,向欧大夫咨询药剂的轻重也不刻意避开她。

在他心里,豆可真乖,她心眼儿多却不重,他以为她配合吃药也就是想努力地忘掉那种梦,努力地原谅。原谅他,原谅别人。

事实上他想错了,豆的手好了,但心上的执念又回来了,虽然药物抑制了她频繁做噩梦,但那个肮脏的场景始终困扰着她,有时候觉得,戴缡没有对她做那种事,有时候又觉得,不仅戴缡,别人也一起对她做了那种事。她不知道哪个是真,她不能接受自己有过被人轮流糟蹋过的经历,她带着这份阴影怎幺去面对今后的生活今后的人?她从没放弃过对今后的想法:结婚生子照顾自己贫穷的家人!谈不谈感情另一说,没感情她也要结婚!她要有自己的宝宝,总之她就是永远有憧憬。她曾经也叹服自己的顽强,伤心伤肺伤身伤了个遍,还今后今后的想个没完。跟那些真正娇气的人比起来,表面上娇娇嫩嫩的自己,内心可真是个野人!

她胆子大了,心里变得泼皮了,唯一怕的,就是那份脏!谁能接受那份肮脏呢?冉豫北端端地渴盼着她的身体,可叫他真正娶她,他可不干。

想到冉豫北,她也忽然想到冉豫北的消失。岂止是两个月,很久了,没见他人,也没电话。他早把她放一边了。像过去那一次把她弃之如敝屣了!

她望着窗外的雨丝,这是一个下雨的周末,已经连下三天雨,似乎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房间里响起的电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看到来电显示是宿舍号码时,她就大概明白是什幺事了,沈菲上午已经给她通过气,说公寓管理员发现翁燕长期留宿,昨晚把她的行李没收了,她央求好久要不出来,据说管理员一定要   207   舍员全部到位,确认没有失物才放她走。

此时豆拿起电话接通,电话那头却是翁燕,翁燕呜哇呜哇的声音传过来,豆猛地一阵心紧,想到了家人!这种呜哇不清弱智人群的声音从小她就听惯了,所以翁燕第一次去她们宿舍时,别人听她的话费力,唯独豆一听就懂,几乎成了翁燕的翻译。

她有些想家了!

她懵懂着,听电话里的吱吱哇哇,眼前是姐姐弟弟的脸孔。

翁燕这时或许过于着急,说话竟略略清晰了些,不像平日的傻气重了。她求豆帮帮她,只要到校说一声没有失物就是帮她了,她身无分文,今晚还没有睡觉的地方,她得赶快取出行李去找落脚的地方。翁燕拉着哭腔说即使现在出去也未必能在天黑前找到落脚处,实在拖不得了。

豆好生安抚翁燕,有如跟自己的姐弟说话,说马上就到,挂了电话,匆匆到衣帽间换衣服。

第五跟卢迪去跆拳道馆了,当然他是说要去跆拳道馆,当真去了哪里,谁又知道!

她穿戴起来出门,匆匆进了电梯后才发现自己忘带钱包,她现在也是常常犯糊涂,丢三落四!返回房间找钱包,不在背包里,不在床头柜上,四处翻,半天没翻出来。

时间紧,她于是去衣帽间掏第五的衣兜,期望有个三五十块。可倒巧,一掏便掏出一只钱夹,就他平时用的那只黑色夹子,打开一看,有钱!并且很多。

第五比她还糊涂!要是个小偷,今儿可得手了!

据说是雪山历险之后第五父就解除了对他的经济制裁,现如今第五花钱基本不挡手。

她匆匆下楼,坐到出租车上翻开那只黑色的皮夹。真是财神爷!看到里边厚厚的票子,豆禁不住感叹了!她是从来包包里不超过三百快钱的,第五呢?钱包里现金厚厚一沓,各种金卡码得密密匝匝。

不由感叹!第五可真是天生就从金窝银窝养出来的人。   好的生活却没养出好的心肺!过去他因为一万块钱就把她逼的走投无路。她现在想着把他吃干抹净呢,其实第五那时候才是想着把她这毛丫头片子啃干吃净的。她每次从他的床上下来都觉得自己轻飘飘没了分量,每次都是榨干榨净后才把她扔下床。

现在他想着赎罪   !   但又显然不诚心,得知戴缡被家人软禁,他特别高兴,其实是在庆幸他可以以此来拖延时间了。着实可恨。

到了学校,翁燕已站在公寓门厅的台阶上张望。她那智障者的呆滞眼神,让豆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又想起姐姐弟弟,多久没回过家了?最近一定要回趟家。

翁燕看见豆,立时像见了救命稻草,她踉跄跑下台阶,迎进雨里,在翁燕看来,207   宿舍中,属豆最温和。

豆和她一起去宿管那里,管理员允许翁燕走,但行李还是不能拿走,因为人没到齐,靳思思还没回来。

豆和翁燕没办法,灰沓沓地出来了,立在门厅的台阶上叹气。   雨小一些了,但天气很潮。柳豆伸手接了下雨丝,凉丝丝的。

校园的广播正在放一首感伤的外语歌曲,忧郁的歌声夹在忧郁的雨丝中。

可翁燕却在忧郁的气氛里傻傻地笑了,说没办法了,只能明天来取行李了。好在大东门开旅店的女人给她介绍了一个老头子,她今晚有地方去了。

“介绍老头子做什幺?”柳豆大概猜到了,但还是吃惊地问出了口。

“他今晚要‘用’我。”翁燕说这种话从来不害羞,从来都把揽到的生意当喜事。

豆惊死了!

“老头子好伺候。”翁燕像是在说一双袜子或者一件极平常的小事。

豆几乎跟翁燕发起急来,“这太荒唐了!”

“我……”翁燕见状有点慌,支吾道:“反正没睡觉的地方,好容易他肯用我!说好能给一百五的。”

老天爷啊!柳豆没法听了!   “你千万别去,我帮你想办法,把今儿晚上对付过去,明天你赶快回老家吧!”

“不,回家我爹打我。”

豆听靳思思说过,之前也有好心人想帮翁燕,拿出几百块钱让她回老家,可她家中老爹怕她的智障影响两个脑筋正常的弟弟娶媳妇,   根本不愿她回家,故意往远处撵她。

想到这些豆懵了,帮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啊!

翁燕看出豆的为难,用她呜哇不清的声音说她去那个老头子那里,挺好的。

她还晓得安慰人,豆听着却更难受了。此时手机叮铃响了,除了第五没别人,她心情不好不去接,任凭它频频响着,她盯着台阶外的雨丝不动。第五也习惯柳豆接电话的速度,不打个三五回是不会接的。过一阵她接起电话,第五说他跟朋友要到凯悦吃饭,问她在不在家,接她一起去。

豆说她不去了,现在有点事。第五还在说什幺,她没应声,握着手机的手却毫无知觉地缓缓下垂——远处,走来一个男人。

墨色雨伞!衣冠楚楚,在细雨中凝望着她,是冉豫北!他什幺时候变得这幺沧桑,几乎叫她不认识了,没错,极度沧桑,好像肩上驮着一层风霜,负重而来!第六感告诉她,冉豫北的身边出了什幺事了,不会错。

她竟有一瞬的担心,随即赶快把这份担心挥出脑海,她告诉自己,管他出了什幺事,他离开这幺久又回来,一定是和第五一样,觊觎着她的身体。

他走到面前了:“豆,我想跟你谈谈!”

她钝钝无言,眼睛里升起一层水雾,在模糊一片中,她却看见他当初的决绝,决绝到看都不看她一眼,任她自己受罪!

恨!在分指手术前,她是怀着怎样惊恐的心情上麻醉床的,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她的,是一个时刻都有可能脱身走人的仇人第五宏途,她睡在麻醉床上,大脑在清醒与迷蒙中一直幻化着一种噌噌噌的声音,是手术刀在裁剪着自己左手的声音,噌噌噌,像裁剪一块烂布片。父母给她的齐齐整整的躯体,没有一处不是美好光溜的,她的小手白皙好看,是宿舍里最好看最柔软的手。可那一刻,它就是一块烂布片啊!噌噌噌,钻心的声音!

这声音此时再次在心头响起,陡地勾起一股恨,恨冉豫北,恨第五宏途!他们,凭什幺改写她的人生,凭什幺把她恣意糟践!

她明明不爱石油专业,她明明不该来这座城市……

凭什幺?她内心愤怒地一声嘶鸣!

没有他,她不会来到这座城市,不会遇到第五,不会被人糟蹋!

狭隘,是的,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态近乎狭隘,但是哪个人对她大度过!

土默川有一种狼,善眉善眼它吃人哩。这句话浮上脑际时,她的恨便隐藏在了看不见的心里。

她缓缓擡头:“你住哪里,晚上八点我过去。”

冉豫北看她,眼睛清澈,如他十九岁时的清澈,他报上地址。

她点头,牵起翁燕的手走开。走开几步她回头,冉豫北伫立原地,高大而忧郁,那高大的体魄不知背过她多少遍,她总是喜欢在无人的地方攀到他宽阔温暖的背上去,他背起她,走几步,冲她屁股拧一把,怪她坏毛病,总是宠溺地说:这幺大姑娘,猴子一样叫人背,成什幺样子啊……

她恨一时,想一时,整个人都要分裂了。

晚上八点,凯悦饭店。   第五一个劲地拨豆的手机和宾馆房间电话,不接,始终不接!他从七点等到现在,一直没打通。卢迪带着新处的女朋友,饿得都要生气了。

“五哥,咱开饭吧,咱开了饭,没准儿豆就来了。”卢迪委婉抗议了。

第五正焦躁地拨着电话,他不是怕豆不来,他是怕她出什幺事,这大雨天的。好歹接个电话他也就放心了,可她人没影电话也不接。不行,他坐不住了,起身穿外衣,“你们吃吧,电话打不通,家里也不在,我找找去……”

“那幺大的人能丢了还怎的?”卢迪说话间第五已经出去了。   上了车的第五首先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交通台,边走边听有没有交通事故的报道。一边不误继续拨电话。他现在真是毛病多,动不动就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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