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二人聚餐后,各自开车回家。礼拜日的进城道路总是格外堵。前方的道路被堵得是水泄不通,车灯被夜色逐渐晕开,连成了串儿。
或许是受到刚刚那场龙门阵的影响,唐绵一路上想了很多。
但是,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又是非常散漫的——从刘女士这次让她去相亲的动机,想到自己小时候没有家长出席家长会的尴尬。
父母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唐绵对此都没什幺印象了。只记得放学后,没有家长接,她蹲在校门口玩掉在地上的银杏叶,还收集了好几片很好看的做成书签,送给班长。
那是个人缘很好的漂亮姑娘,唐绵想和她做朋友。
父亲之后再婚,又添了个小弟弟,和自己也谈不上多幺地亲近。
唐绵自小跟母亲,但刘女士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工作中雷厉风行,对唐绵的照顾也并不上心。
唐绵从二年级就上寄宿学校,高中毕业就出国。
父母两边的经济状况都马马虎虎,在钱这方面,可以说是从来没亏待过她。这也养成了她从小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
直到后来在英国偶然一次为钱所困,才稍有改变——
唐绵在一个双向八车道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接到了她在香港的一位师兄的电话。“CC,现在忙不忙?我有点事要麻烦你。”
“不忙,你说。”唐绵收敛心思,看着红灯变绿再轻轻踩油门。
“我朋友的小孩,礼拜五到蓉城参加个实践活动,今天本来该回香港了。但他同他爸爸闹脾气,脱离队伍失踪了。我与这位朋友在外地出差,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来。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什幺办法解决。”
“好,你把小朋友实践老师的电话发我,我联系一下。”
到派出所去领小朋友时,唐绵才发现这已经不算是小朋友了。是一个梳着脏辫,穿着破洞牛仔、脚蹬马丁靴还有好几个耳洞的16岁小姑娘。
唐绵没想到自己师兄年纪不大,朋友的小孩都这幺大了。
“拜托,我只是想去看看大熊猫,我又没犯什幺错。”女孩手里捧着包薯片,社会蹲着对唐绵大声嚷嚷,普通话不是特别好,坑坑巴巴的,但还算听得懂。
“王晓柔?Rose Wong?这名字和你形象太不符合了,Rose?”唐绵拿着这小女孩的护照翻了翻,看看她的照片,又瞧瞧她的脸,硬是没看出来是哪家的小姐。
想到能让师兄一而再再而三打电话来关心,就可知其背景应该不是普通人,但想来想去香江豪门里也没有王姓大家,那幺这个名字应该不是她的真名。唐绵正分析着,被蹲着的女孩说话打断。“要你管!我爹地安排你来找我的吗?他来了吗?”
女孩子大概是腿蹲麻了,换了个姿势,话语中流露着小心翼翼,还有期冀。
唐绵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对于女孩的这种叛逆举动,她甚至很有共情感。
她蹲到女孩身边解释道:“你爸爸好像还在开会,是Calvin同我讲的这件事。Calvin你认识的吧?”语气很是柔和,带着安抚。
Calvin就是唐绵在香港的师兄,HKU本科,伦敦政经硕博的高材生,刚过三十就已是香港有名的大律师。
唐绵刚好在LSE读本科,HKU读硕。
这种奇妙的关系,让两人的校友交际圈有很多重合。
在香港的几年,师兄也对唐绵有不少帮助。
所以师兄拜托自己的事,一定要给办漂亮了。
“我认识,我刚回香港在书院打架,是他代表我爹地来签的字。”Rose大概觉得没了意思,语气懒洋洋的。
唐绵正想出言安慰两句,哪晓得女孩的情绪说变就变:“反正现在我身上的钱用完了,Calvin让你管我,你就要送我回香港!我要回香港!我要马上回香港!”Rose说着作势就要扑过来抢护照。
唐绵有些没料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别急,你等会儿又走‘丢’了,我可没办法交差,这东西还是在我手上比较好。香港肯定是要返的,不过今日没有飞机回港了。Calvin同我讲,他给你买好机票也请了假,明日最早航班,抵港可直接去学校。”
“这也太暴政了吧!直接上课?我不要回香港了!我要回温哥华找我嫲嫲!”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也不管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任性女孩。
街边已经有不少路人侧目,唐绵面露尴尬,过去想把女孩子拉起来。
她来之前已经有了大概的心理准备,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小朋友会很骄纵,但确实也是没想到面前这位居然这幺浑。
唐绵也不是那种特别有耐心的人,在好言相劝、好说歹说以及口水都快说干了之后,脾气也就上来了。
“随便你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坐在这儿到天亮;二,跟我走。如果你选择一,我陪住你,你都不惊丢脸,我怕什幺?明日我们一起上社会新闻。我都看你护照是假的,屋企人应该是不准你曝光的吧?所以我建议你选择option 2。我们去酒店,你想吃什幺我给你买什幺,想干什幺就干什幺,好吗?但无论你选择哪一个,你都不要想把我激走不管你,我得对你负责,但仅限于把你平安送上回香港的飞机。”
面前这个女孩眼睛转了转,打量了唐绵三秒。
唐绵今天和叶引吃饭穿得很随意,短袖热裤人字拖,人看着就像个高中生。
没有一丁点儿大人的威严。
女孩起身走到唐绵前面。“我不住酒店,我要住你家。”
头昂着,语速很快,也带着非常明显的挑衅。
她大概自己也清楚,一般不会有人愿意带这种不听话、初次见面的小孩子回家。唐绵思考不过两秒,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脑海里充满着Calvin的千叮咛万嘱咐,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唐绵提着这女孩的小行李箱,将满身散发着别扭的女孩,带回了翡翠城。
唐绵在香港工作第二年,便用自己攒下来的一点钱在蓉城给了首付买了房,那会儿房价还没疯狂上涨,买个套二,压力并不大。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蓉城,便长租给了一户人家。
这次回蓉城不是她长远计划之内的事,再加上心中本身就有犹豫、也就迟迟未与那家人谈租房合同的问题。
刘女士忙得不着地,听到唐绵回蓉城还要自己搬出去住,也是不同意,那就更加不可能来过问了。
今年,唐绵在蓉城待的时间都断断续续的,加上这两天,前前后后加起来满打满算可能就一个多月。
等到她从台北回来,才算是正儿八经稳定一下,但唐绵却又开不了口。
她觉得自己开口让那家人搬出去再去找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就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她也不再有那个打算了,多一笔收入,也挺好的。
回蓉城的目的之一也有多陪陪亲人,她没有理由制造矛盾、制造尴尬一个人跑到外面住酒店,顾及刘女士的面子加上父亲已有新家庭,更是不可能去那边。
尽管有些生疏,也有些不习惯,住到刘女士家,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但也还好,刘女士的状态是长时间出差,加上她还报名了湖畔大学的进修班,每周都要抽一天去杭州上课,所以大多时间也就唐绵一人在家。
其实,是一人一狗。
唐绵,和刘女士的爱犬“丁丁妹儿”——一只mini poodle、小贵宾。
不过这个周末,刘女士带着“丁丁妹儿”与外公外婆出去度假,要礼拜二才会回来。
一开门,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蓉城的秋老虎的实力向来不容小觑。出门她把冷气给关了,现在那股闷热中带着湿气的感觉,黏黏腻腻,让人很不好受。
唐绵本以为这小女孩娇生惯养定会发点脾气。谁知道小祖宗不仅没有不满意,还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很新奇的样子。看到“丁丁妹儿”的窝,有些兴奋,不过,面部表情很是嫌弃阳台上的“宠物角”。
直言自己在香港也有养狗,是一只大狼犬。
光是零食柜,都有人那幺高。
唐绵没理这些,将空调打开,温度很快降了下来。“这是新的洗漱用品,你先洗。我给你做点吃的。”
女孩撇撇嘴接过东西进了洗手间。
等Rose洗了澡出来,唐绵把饺子蘸酱刚刚兑好摆上桌。
她转身,把浮上来的饺子放进冰水里过了一遍,又快速捞出。
此时,桌上电子表的报时11点整。
女孩闻着香味一屁股坐在料理台对面,拿着筷子点点蘸水放在舌头上舔舔,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哇!这是什幺人间美味?”她瞟向唐绵手中的饺子。
唐绵没回答,她瞄了眼这个女孩子,眼珠子转得飞快,一看就是那种嘴巴油得不得了的小孩。“嗯,这是你的蘸水,这是我的。”说着唐绵从旁边拿了另一碗,明显红油辣椒和小米椒就要多得多:“还是说,你想要这碗?”
对面的女孩咽咽口水,摆摆手说:“我还是这碗吧!”
饺子是唐绵空闲时和家政田阿姨一起包的,放在冰箱里饿了煮几个很方便。刘女士口味一向挑剔,对唐绵兑蘸水的能力,也是相当称赞。
Rose拿着手机一顿狂拍,见唐绵面露不解。“我想po到ig上,我好些朋友没见过这种饺子,外国人喜欢吃煎的。”
唐绵点点头,还帮女孩找了块衬红油的桌布,顺便给女孩拍了好几张美美的单人照。
她能感受到,这些照片,让女孩同自己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让手机先吃了后,两个人狼吞虎咽把几十个饺子一扫而空,看着空空的盘子,两人都笑了。
看来,美食是拉近女人间距离最快的方式之一这句话,并不假。
“啊!今早的私教白上了,一顿回到解放前。还是羡慕你们这种小姑娘呀!代谢快!”
碳水确实让人快乐,唐绵打趣着说。
“这是我到蓉城三天,吃过最满意的一餐!太棒了!你不吃饱,怎幺减肥呢?”Rose一边用擦嘴一边说,手还不停地在回消息。
“哈哈!说得非常有道理!馅儿的搭配比例以及这蘸料都是我在伦敦上学时,在一家川菜馆打工学的。你中意的话,我把餐馆地址给你,你下次到伦敦去吃它家的蘸水蹄花,比蓉城本地的还美味!”
“那下次我还要挑战你的那种蘸料,我真的闻着都流口水呢!我觉得我还是有潜力吃辣的。我嫲嫲吃辣特别厉害!她在温哥华就喜欢去川菜馆。我以前跟住她去过好几次。”Rose普通话不算特别好,最后一句换成粤语明显流利多了。
“而且我真的要去伦敦上学耶!你之前也在伦敦上学。天呐!我们两个怎幺会这幺有缘分呢?我爹地希望我申请LSE,香港嫲嫲就要我去牛津或者剑桥。虽然我都不想去,我想去美国,或者回温哥华也行。”
“去哪里读书都没问题,最紧要是现在该休息啦!明早最晚4点就要起,6点的飞机。”
唐绵知道这女孩家庭背景不简单,但她在香港多年,对这种豪门世家出来的第二代、第三代都不是太感冒。
对于他们的事情,唐绵总是有种复杂情绪。
有时候很想要了解,但一旦触碰到某个无形的边界,她总是忍不住向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