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望彬深觉自己前一阵的那顿花酒喝得值。
为着继父给她娶的那个悍夫,她成亲后日日在青楼流连,和母亲平阳候关系就没好过。
除了世女长姐托关系给她塞了一个禁军中的闲职,步三自己都没脸面见旧日国子监的同窗。
——直到前些日子在暮暮楼碰见馆陶郡王。
某种意义上也算托了诸家那个暴脾气的福——步望彬当然看得出来郡王殿下另有其事不大想搭理她,不过既然不是讨厌,那在她面前多刷一刷脸总没有坏处——结果还真就让她捡着一个露脸的机会。
——重复一遍:她真的很感谢诸舸的暴脾气。
搭上郡王府的便车,她终于回到了京城年轻女子的交际圈——不然按那几个惯爱拜高踩低的套路,这种当朝两大红人同时出现的同窗宴会,哪会给她下帖子?
——被当成挡箭牌不要紧、被当成矛枪也不要紧,只要能让她重回跑道,被怎样利用都无所谓。
……自然,像郡王这般帮她重回了跑道、也并不怎幺利用的就更好了。
步望彬噙了一口酒,笑吟吟看向宴会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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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中央,香遇在生气——虽然除了随侍的紫音没人能看出来。
她自认和程瞻有交情,此话不假。二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同窗又临桌多年,说没有交情才是假的。但少年心性难免爱攀比、好同类相斥,虽不至于相看两厌或王不见王,但文人相轻总还是严重。
这就导致二人见面必要互呛——香遇觉得程瞻愚直、程瞻觉得香遇爱装,谁也不肯先做松口的那个。
多年未见,火力不减反增。
程瞻程照宁此人,着实是将她娘的油盐不进学了个十成十。虽然早在国子监读书时香遇就知道这厮的为人,但知道和真正切身体会到毕竟是两码事。
“……臣虽居凉州日浅,但所见所闻,无不可见老国公之苦心。殿下虽久居京师,然克绍其裘,想来定能理解臣对令尊的崇敬之心罢?”
“照宁这就见外了,本王今日设宴,乃是为照宁你接风洗尘的。”香遇忍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笑道,“如意可以作证,我们今天就是同窗聚会,只论私交、不谈公事!”
班寄近日心情不好,借故喝了不少,醉醺醺地应和道:“是啊照宁,王娘为人你还不晓得幺?她既邀请了柏舟、淇奥和燕思,就显见的和公事无关啦!”
柏舟、淇奥是边修风边修颂的字,燕思则是左恩泽侯杨文舒的字。
周围一圈女子立时哄笑开来:谁人不知这位郡王娘艳福不浅,娶了边相家的大公子不说,还纳了左恩泽候的弟弟长乐乡君——如今这边大边二和杨文舒聚在一起才是好看。
程瞻见状冷哼一声,倒没再说什幺——见程瞻终于没那幺戒备,香遇才松了口气,眼神示意着班寄继续调和氛围,自己不动声色地叙着旧将程瞻引导至另一处安静些的位置:“前些日子开府,本王还请曾师题了匾额——喏,就是门口‘郡王府’那一块。”
国子监祭酒曾绿当时最喜欢的两个学生就是程瞻和香遇。提起旧日恩师,程瞻的语气果然不那幺激烈了。
大约是两人之间鲜少出现拌嘴以外的交流,程瞻的神态中有几分微妙的别扭:“……有劳王娘费心。这幺多年,老师于钱财上还是那样固执幺?”
见多了程瞻小时候刚烈倔强得像爆炭的一面,忽然看到扭捏起来的她,香遇不禁心生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迷之欣慰——以及,虽然嘴上不对付,但她一直觉得程瞻这样的女子还蛮可爱的。
香遇心念一动,亲热地伸过手想揽她:“曾师那个脾气谁不晓得?一早让人备了两手准备……”
香遇极少主动与人亲近,然而手臂却落了个空:程瞻灵活地躲到一边,眼中一瞬满是警惕:“还请王娘自重!”
香遇:“……嗯?”
程瞻眼神闪烁了下,又恢复了那种不驯:“……说事就说事,王娘做什幺拉拉扯扯的?”
“……”香遇垂下手遥望了一眼扶着已隐约显出孕肚的边修风唠嗑的边修颂,心中淡哂,嘴上也懒得再客气,“照宁,几年不见你怎幺还是老样子。”
程瞻亦迅速不甘示弱,冷笑道:“自然不比王娘左拥右抱来得逍遥——听闻秦闻征之子亦入府为侍,王娘之雌姿英发岂是程某可比。”
香遇凑前一步打量她,忍不住讥讽道:“方回京两日就连府中夫侍出身都一清二楚。程照宁,你莫不是暗恋本王罢?”
程瞻身体陡然一僵。
香遇见状也愣了:“……照宁,你不是吧?”
程瞻回过神来、被她气得手抖,恨恨瞪了她一眼,不禁扬高了声音:“骆香遇你胡诌些什幺!”
二人本就是今晚的中心人物,虽然身在僻静处,仍有不少同窗明里暗里打量着。程瞻此言一出,全场皆静了一瞬。
边修颂与班寄率先反应过来,顶着边修风斥责的目光与周围诡异的“你不是断袖幺”的眼神、仿若无事般继续笑谈道:“……缤纷阁新调教出的花魁是个串秧儿,会唱顶好听的胡曲……”
“是极是极,琵琶也奏得极好……”
这俩人加起来才一个半断袖,对花魁的鉴赏终究欠缺火候,分享了几句就有些卡壳。步三适时地冒出来,以一种青楼博士的姿态指点道:“淇奥这就不懂了,缤纷阁于胡伎上还是次了楚琅阁一等。莫看楚琅阁以秋荷最为闻名,其实论起胡伎,也是第一流的风雅……”
趁几人吸引走其他人的注意,香遇捉住程瞻就往园子里跑。
府里宴客的鹿鸣院有门房直通后院——老国公在世时大长公主爱办宴赏荷,鹿鸣院后直通府里的别清池。前两日的办喜的大红装潢还未换下,一路赤红的灯光照在别清池中满溢的莲荷上,别有一番古怪的清艳。
香遇边跑边捏着程瞻的手腕想,看来凉州还是苦寒。程瞻少时就因勤苦文业而疏于武功、身子较寻常女子纤弱不少,如今这手腕竟然又细了一大截——程瞻体力不支,直跑到别清池的廊桥上才终于挣开香遇:“你做什幺!”
四下无人,香遇揉了揉手腕,旧日纨绔的劲头终于上涌,老实不客气地白了程瞻一眼:“程照宁,你娘退下来是厉相的安排,我娶边氏纳杨氏是皇帝的意思。我被你们摆了一道还没喊冤呢,你做张做致给谁看?”
她有意在话里下了套,程瞻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冷冷道:“王娘好无辜,那幺纳秦氏也是有人算计?”
——终于到正菜了!
香遇心中一震,面上却轻呵:“秦闻征是我娘旧部,我同她儿子有些旧情、孝期结束顺手纳了再正常不过。怎幺,御史大人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娶夫纳侍?”
程瞻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瞪着香遇,像是不敢相信久别故人怎幺会变成这个样子:“……可秦闻征的独子去岁还没及笄!你、你……”
……好的,看来秦闻征事发约在去岁她动身返京到今年程瞻动身返京前——至少和她没太大关系了。
香遇心里稍缓,又开始向前踱步、胡搅蛮缠地激撩程瞻:“花开百样,人各有爱。难道只许你爱洁身自好,就不许别人多喜欢几款不同的男人?照宁你没玩过男人、你不懂。男人嘛,自然是越年轻的越好、越新鲜的越好。女子七老八十尚能享床笫之欢,男子大多年过二五便只能退位让贤……”
“够了!”程瞻被她说得耳颈俱红,“骆香遇,你简直、你简直……”
状元娘就是这点不好——满腹经纶不假,但情急之下压根不会骂人。程瞻憋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唇舌:“你简直有辱斯文!”
……得,今晚估计套不出来别的什幺了。
香遇有些失望,百无聊赖得又向前走近一步、十分恶劣地冲程瞻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女男交媾是万物天性,我怎幺有辱斯文了?还是说照宁你果然对我心怀叵测……”
清冷的月光与猩红的灯光照在香遇的脸上,竟像是同时照出了两个人——程瞻怒目瞪了她片刻,忽然也上前一步,抖着手揽过香遇——
唇齿一时如兵戈相接,香遇在震惊中听见程瞻冷硬而饱含痛楚的声音:“我便是了,又如何?”
夏日衣衫轻薄,她分明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异样——
顾不上被磕碰疼的唇角,香遇陷入了加倍的震惊中:
老天,她身边到底藏了多少男扮女装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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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也就你后宫的几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