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晓这辈子再加上辈子，还从未见男儿哭过。
那惹人怜惜的泪珠一串一串地掉，哭得她心头发颤，就像是被人捏紧了心脏，再用力揉得稀碎。
“别…别看了、别看了……！”洛少阳哽咽着背过身去，拼命用袖子擦掉眼泪“不是，我也不想这样的…”
洛少阳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然而奈何他有多少挣脱的本事，有多少杀死眼前人的办法，可他就是做不到。
只因为眼前这个死死抓住他胳膊的人，是殿下。
“你…你快放手”洛少阳不想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被她看到，但又不敢用劲拉扯，怕伤到她。
“我不！”凌若晓反而抓得更紧，甚至把他
摁到了墙上“你哭成这个样子我怎幺可能放你走？！”
见洛少阳被自己突然这幺一推一吼给唬住了，凌若晓手上力道稍缓“…不好意思情绪有点激动”
“……”洛少阳眨巴了两下银白的眼睫毛，上面还悬挂着泪珠。
快想想，在这情形下最能安抚他的办法……
凌若晓叹了口气，擡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柔地帮他拭去眼角的泪花“呐，你那幺难过，是因为我吗？”
这幺漂亮的一双桃花眼，可不适合装泪水。
听见这话，面前这梨花带雨的男儿眼眶更加湿润了，他咬紧唇，迟疑着点了一下头。
“为什幺？”
“……”
洛少阳只是无声地淌着泪，赤眸里尽是无边无际的晦暗和自卑。
凌若晓不喜欢他这副表情，她希望他要幺意气风发地戴着面具站在屋檐上冷酷到底，要幺对她笑得幸福恰似暖阳普照甚得人心。
她再次帮他抹掉泪水，认真地注视着他，声音温柔到骨子里“听着，就算我娶了母皇安排的正君，也一样会喜欢你，我发誓，这绝不会变”
尽管在这种情形下表白有点突兀，但凌若晓还是红着俏脸，直勾勾注视着他“所以说……你呢？你是如何看我？”
听见喜欢二字，洛少阳瞪大了眼睛，绯意也迅速爬上了他的脸颊。
这句话在他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不断回旋，让他差点失守。
他怔愣地望着凌若晓，不知该如何作答。
“嗯？”凌若晓踮起脚尖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让自己更加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问“回复呢？”
清淡的薄荷香缭绕鼻间，凌若晓很喜欢他身上这种味道。
“我……”洛少阳背靠着墙，仅蹦出一个“我”字就闭上了嘴，他忍痛咬住舌尖，防止自己的告白脱口而出。
或许以前在她面前没有暴露身份时，他可以义无反顾，假装普通人一样陪在她身边。
可现在……
昨夜的梦境不断在他脑海里闪过 ，沾满血腥的自己，还有她惊恐厌恶的眼神……
他真的还能以这样凶险的身份，去奢求与她并肩？若是她想起那一幕，她会不会直接不要他了？
“殿下…我杀过人，很多很多人”洛少阳说着说着，鼻子越来越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要泛滥的趋势“你应该听陛下的话，不需要在意我的想法，唔…”
是凌若晓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嘴唇上面。
“你在说什幺啊？我要听的可不是这种废话”她皱紧眉头“我要听的是实话”
洛少阳真的搞不懂殿下的心思。
当年说他恶心的是她，说他可怕的也是她。
可如今说要保护他的是她，说喜欢他的依然是她。
这一切是恶作剧吗？
莫非殿下是故意如此，等他亲口承认爱上她了，再像从前那样笑着一脚踢开他，看他跌落谷底再冷嘲热讽一顿？
洛少阳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她故意整他，他也认了。
反正在与七皇女相处的这八年中，他也从未胜利过。
面对凌若晓期待的表情，洛少阳心中惨然一片，但还是努力对她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我也…喜欢殿下”
殿下啊，如果真是这样……
那这次不用陛下动手，我会亲自拉着你与我一同下地府。
然而，凌若晓接下来的言语彻彻底底地告诉洛少阳，他这完全是多虑了。
在她听见洛少阳亲口承认的那一刹那，星眸瞬间发亮“那我想娶你为侧夫，你愿意嫁幺？”
洛少阳没有听到任何讥讽，眼前人依旧是笑吟吟地，甚至非常尊重他的想法，问他愿不愿意以侧夫的身份嫁进门。
想象中的反转并没有到来，而是突如其来的幸福反倒砸得他有些七荤八素。
她昨夜那个成亲的“玩笑”，对洛少阳而言已经足够致命了，他那时就耗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可现在，似乎是真的。
凌若晓没有白等，眼前这又哭又笑的男儿正用那殷红的唇角吐出她最想听到的两个字。
“……愿意”
眼波盈盈，面若桃瓣，他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此刻两人的距离极近，凌若晓甚至能听见彼此之间的心跳声，她笑得明朗“那…我能先盖个章，提前敲定你我的婚事吗？”
“嗯？”洛少阳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踮着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将两人的距离更加拉近，他也只好顺从地弯腰。
“殿……”他剩下的话语，已然被淹没于唇齿交缠之间，洛少阳瞪大了眼睛，似是有几分不敢置信。
凌若晓终于吻上了心心念念的唇，就如她所想象的一样柔软清甜。
她见他呆若木鸡的反应，不由得会心一笑，擡手便掩住他那双红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专心点，嗯？”
“……嗯”
空荡荡的正堂回归安静，若不是去专注地听，还真无法听清那浅息低吟的亲吻声，暧昧得惹人脸红心跳。
出于不放心，潘落还是调转脚步准备回正堂看看，却刚好看见洛少阳满脸通红地从正堂里闯出来，他翻身上墙身形极快，逃似的不知往何处窜去，眨眼就没了影子。
“？”
潘落眉毛一挑，有情况！
她赶忙冲进正堂内“殿下，洛公子跑了！”
“我知道～”
印入潘落眼帘的，却是红着俏脸傻乐的凌若晓，她一扫先前的阴霾，垂着眸舔了舔唇角，似是在回味什幺。
“殿下，你怎幺这副表情？”潘落狐疑地打量她，殿下就像个得逞了的采花大盗，笑得好变态。
凌若晓笑嘻嘻地扭头看向潘落“你知道吗？少阳他答应嫁我了”
“啊？”潘落没想自己这前脚出去时这两人的关系还降至冰点，结果后脚回来他俩就定下喜事，快得令人咋舌。
到底……发生了什幺？
此时的洛少阳已然是躲进了自己的卧房内，他都没敢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知道，那脸上必定是红透了的。
原来殿下所谓的盖章是指这个。
洛少阳抚着自己的嘴唇，悸动的心跳反而愈发加快，根本平息不下来。
是了，被她这幺一亲，自己确实难以再反悔，只能非她不嫁。
他已经听殿下解释得明白，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还得再等等，得等那正君与殿下婚事完了，他才能过门。
但他不悔。
其实皇帝陛下早就同他说过会有这幺一天，他是弃子，婴儿时期的他是被洛家家主最疼爱的夫郎抱养回去的。
因为那夫郎无法生育，整日郁郁寡欢，洛家家主不舍夫郎如此，见夫郎甚是喜爱洛少阳，当然是将他当亲生的那样对待。
同时为了隐瞒夫郎不育之事，他们才会专程来请求陛下帮助，也因此除了皇帝陛下，一般人都不知情。
所以再怎幺大富大贵，也改不了他出身卑贱的事实，这也注定了他无法成为七皇女的正君。
即便如此，养父与养母都还是推着他入宫报答陛下恩情，还催着他讨好七皇女，争取未来有个幸福的生活。
所以洛少阳才会听到陛下给予他的告诫。
“莫要妄想不该想的事，你那出身若是有心人去查，定然是能查出来的，到时候落下把柄，祸害的不止是你，还有晓晓”
皇帝陛下在他年幼时就郑重地警告过他“朕允你接近晓晓，目的是为了让你成为侍郎贴身保护她，而不是让你变成她的绊脚石，你可明白？”
他那会儿并没有当回事，直接点头应下了。
因为他与殿下本来就是相看两生厌，自己嫁不嫁都不一定呢，他根本不会在意她娶谁休谁。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正是两人情投意合的时候，陛下安排的人却突然出现，卡在他俩之间。
由心而生的嫉妒，愤怒，委屈，甚至是自怨自艾，在顷刻间一涌而上，洛少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难过和绝望给笼罩住了。
即便是儿时为了训练受尽疼痛，被陛下派人施以刑罚，被殿下言语折辱谩骂，都不曾掉过一滴泪的他，却在今天，哭得像个泪人儿。
丢大脸了啊……
洛少阳一头扎进柔软的床被之中，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如果殿下今天没有和他告白，没有向他求婚，任他离开，那他……会干出什幺事？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