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一天,预兆着她的不幸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开满百合花的午后。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哪?不要再躲啦,可可找不到你!”
名叫可可的女仆在自家小姐的卧室里翻了个底朝天,丝毫没有人影,她甚至打开了放宝石的箱子,谁能打包票那位神通广大的小姐不会变成了一颗宝石,光明正大地躺在皇帝陛下的权杖上呢。
西芙·银翼,那位神通广大的小姐,怕是无从体会小女仆焦急的心情,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树荫底下纳凉,避开哥哥的教条,女仆可可没完没了的八卦,倚着树干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
银翼家族的宅邸占地不大,匿于层叠的森林之中。若是天边的候鸟睥下一眼,银翼宅中一大片盛开着百合的花园在黑夜中依然明晰可辨。
日光下的百合有如神殿中的石柱,月色中的百合仿佛女神的轻纱。
对于馥郁的香水百合,西芙谈不上喜欢也不算无感,相较而言,气味单薄的树木就柔和多了。她偶尔会躲开大门的守卫骑士,钻出庄园的法阵,将自己的影子藏入树影深处。
树叶婆娑,异样的魔素味道丝丝地传来。
她反手轻轻地拍了拍身后的古木,扬起下巴,猫儿似的蹭蹭结实的树木,不很在意的模样。
一行华服的男女从树林的另一侧走来,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学徒长袍的小姐,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幺。身后跟了两位身形相仿的男子,一位有着利落的黑发,步态端正地走着;一位顶了一头精心梳理的卷发,一边转手里的礼帽。
脚步渐进,西芙挪了挪屁股,好让自己隐入绿色的阴影中。
传说中在王国建国之前,魔法的精灵群聚于此,他们服用湿润的土壤与粘稠的蜜糖,采下叶片的朝露沐浴,晨曦与夜月哺育他们的子孙。
没有人见过精灵,所谓的亲历者口述大都玄玄乎乎,不比吟游诗人琴声中的皇室诡闻靠谱多少,传说传着传着,真实的故事越磨越碎,吹一口气便烟消云散。
排开狂热的学者,大部分人对于精灵的历史不感兴趣,他们真正在意的是精灵体内天然的魔法原素。他们确信曾经栖居着精灵的森林即是魔法的襁褓,精灵的遗骸是魔法的胜迹,精灵吐的一口唾沫里都潜在着无穷的魔素。
如此的宝地自然早早地被划归王国所有,各怀心思的人们想尽一切缘由一次次请示进入森林,时间久了,精灵的宝地倒像是王都郊区的一处名胜古迹而非神圣的禁地。
“我在瓶子上留了魔力印迹,靠魔力感知就可以找到当年埋的地方了。”
走在第一个的少女是王国最年轻的女巫,安琪莉可·黑鹫。她自称拥有媲美宫廷法师的魔素储备,打个喷嚏都能释放魔素,这是她的原话。至于具体的理论实力,支支吾吾,她个人观点是实践乃理论之根基,简单来说会用就行。
“哥哥还记得原来埋瓶子的位置吗?”小女巫问跟在身后的黑发男子。
男人的个子挺拔,大步一迈,系在身后的披风猎猎地摆动。与胞妹不同,霍尔德尔·黑鹫隶属皇家骑士团,一柄长剑,一片盔甲,负责保卫皇家安全。
他抿唇不语,目光瞧向视野远处一棵郁葱的树,他仔细扫过它粗实的根与密密层层的叶片。参天古木,和风煦日,他的五感锐利地捕捉到些许不应存在的呼吸。
“黑鹫小姐,当年可是你一个人埋的,你哥怎会知道在哪?”
空旷的花园里没有遮挡的建筑,风乎乎地小跑而过,吹乱了卷发男人的发丝,他恼地弯起手指抓了抓,不耐烦地咂嘴。
“哼。那就我自己来。”
安琪莉可一顿步,一挥手,半空中忽地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强烈的日光下依旧清晰可见。她注视着魔素从指尖外涌,盈盈的蓝光倒映在她小小的面庞上,如星辰撒落人间。
下一瞬,蓝光骤然猛增,一颗又一颗,一片连一片,再一眨眼赫然是群星闪闪,毫无章法的魔素不断地跃动,宛如噩梦中的邪神吹响诡谲的号角。
“你这样是找不到的。”
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
那声音在阳光下懒洋洋的,仿佛是淡淡一句叹息。
午后的阳光晃人,霍尔德尔眯起眼,不远处,一位白衣女人站在大树下,身形单薄,风儿带起她如百合花般的裙摆与垂下的发。
他下意识地望向她的面容,却发觉她的脸上覆有一条纯白的丝绸,遮去了她的眼。
方才他察觉到的呼吸原来是她。
自负的小女巫头都没转一下,一旁站着看戏的卷发男人双手抱胸,顺着话茬:“你用的是初级记号魔法,这种魔法极易被阳光干扰,现在太阳那幺大,根本就没有准确性可言。”
安琪莉可气鼓鼓地瞪一眼说风凉话的普林提斯皇子,一个游手好闲的二世子。虽然他们并不是一个学年的,但她对皇子的魔法造诣十分鄙夷,毕竟他在魔学所里是出了名的吊车尾。
“干扰就干扰,我自己的感应能力到底如何我自己清楚,用你这个半吊子教我?”
皇子一挑眉,打算做甩手掌柜不管了。
小女巫沉下一口气,又加上左手,双手同时使用感知魔法,与此同时,日光猛地一闪,魔法受到了严重的扰动,魔素开始失控地转而击中她的手指。
教科书中写过,当魔素失去了从属性,魔法师必须立刻停止施法,安琪莉可心中一慌,架起双手划出终止法阵。
可是法阵同样也受到了某种干扰,她的手指释放出的魔素与先前施放的魔素粒子疯狂地闪烁,蓝色的颗粒摩擦空气发出阵阵凄厉的嗡嗡声,安琪莉可的心脏在胸膛咚咚地剧烈鼓点,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幺,脑子一乱,手上也没了主意,波动的魔素反而缠上她的肌肤,魔素的热度灼伤了她的指尖。
霍尔德尔冲上前一把抓起安琪莉可的手,星星点点的灼热跳上他的皮肤,毫不犹疑,他张开手掌将其包裹其中,隔绝了介质,魔法便会自动停止。暴动的魔素终于偃旗息鼓,蓝色的魔力光芒融雪般消失在阳光中。但直接接触人体的魔素并不停歇,如刀刃撕割他的掌心。霍尔德尔咬牙攥紧了拳头,发狂的魔素野狗般撕咬他的手心,比起训练时受的剑伤,魔法冲击皮肉的滋味不过如此。
“烧伤须及时治疗。” 银发的无名女子撑着地站了起来,缓缓踱步而来。
她的音量很小,轻易地被风吹散了去,贵族们只是见得她的嘴动了动,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安琪莉可性子急,跨了几步想要弄个明白,着急地抢话: “这片森林不是寻常人可以进入的地方,你是银翼家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