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1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可是每次踏入这个教室前,柏意都要深呼吸好久,做足心理准备才敢迈出那一步。
柏意是上周新来的实习老师,刚毕业两年,读的专业本来跟教师八竿子打不着。
当老师之前,她在一个设计院里被迫996,过着昼夜颠倒、晨昏不分的社畜生活,后来被探望她的母亲看到了这等惨状,不由分说地勒令她赶紧辞职,老老实实考个教资。
她从小没什幺主意,听惯了家里的话,便回家乖乖备考。拿到教师资格证后,仗着大学的金字招牌,很快便被全市最好的高中九中录用。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可直到被赶鸭子上架到讲台上时,她才惊觉内向胆怯的自己根本不适合当老师——
她不知道什幺时候该跟学生互动、如何抛出问题、如何引导大家思考、如何活跃课堂气氛……只会捧着教案照本宣科,一张口,讲台下的学生就直打瞌睡。
“呃,这个问题有同学回答一下吗?”
一开始提问还有几个课堂积极分子捧她的场,后来可能也嫌她的问题太蠢了,便也不再举手。
教室里寂然一片。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答案,那我来讲一下吧。”她讷讷地说。
每次被学生们晾在讲台上,被迫自问自答的时候,柏意都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她皮肤白、脸皮薄,平日一紧张就容易脸红。而且越因脸红而尴尬,脸就红得越藏不住,像熟透了的苹果。
少女脸红尚且能称之为可爱,可是她已经24岁了,该是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还要在一群十六七岁的中学生面前丢脸……
前男友楚涵说得对,她是个笨拙呆板的女人,什幺都做不好,考上名牌大学也不过是高分低能的佐证罢了。和她一起进校的同期实习老师本科都不如她好,但个个都很快适应了老师这份工作。
自从上个月被楚涵分手后,她感受到漫长无尽的钝痛,本来想寄托于事业让自己忘记一些痛苦,可原来做好教师这份工作也这幺困难。
她的人生,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道题估计也没有同学会回答,那我就直接讲了……”柏意垂着头说。
教室里忽然传出低低的几声窃笑。
“……”
她知道班上有几个贪玩的坏小子,常以她的窘状取乐。他们在背后经常编排她,给她起外号叫什幺“红皮包子”“催眠女巫”之类的,是其他老师告诉她的。
她像是还在读中学的乖乖女生,有些怕这群捣蛋分子,怕管不住他们,怕他们让自己出丑。但她最怕的,还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叫隋应辰的男生。
隋应辰上课从不捣乱,相反他极其认真。其他同学都哈欠连连的时候,他也会用清瘦流畅的手臂支起来脸,直勾勾盯着她看,目光热忱专注,毫不遮掩。
好像她的一句话、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不舍得错过。
也不做笔记,就这样直白地看着自己。
一开始柏意以为他是唯一专心听讲的学生,有些感动,直到看清男生眼神中的玩味促狭,她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他也在看我的笑话。”她想。
柏意听办公室其他老师经常聊起隋应辰,知道他是个家世很好的恶劣男生,平时不声不响,似乎都谁都能处好关系,一旦惹事就是大事。比如说把隔壁高职看不顺眼的混混打到头破血流,最后却只记了个小处分。
“他父母给咱们学校投资了不少,所以小柏你不要管他就是了。”班主任泡着桂花茶说道。
今天这堂课上,柏意又闹出了点尴尬,台下爆发出几声窃笑,这也是死气沉沉的教室中唯一的动静了。
巨大挫败感再度袭来,柏意僵站在讲台上,垂下头咬住嘴唇,手指抠着讲桌的边沿。
她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羞愤、懊恼、沮丧,揉成一团,凶蛮地砸向她。
她也知道隋应辰此时正牢牢盯着自己,目光锐利直白,会像一把小刀,把她的窘态尽收眼底。
可她只能逼自己继续讲下去,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嗒嗒。”
是笔盖扣在桌子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特意给她听的。
她低下头,看到男生把玩着笔盖修长的手指,接着与他四目相接。
隋应辰本来半阖着眼,唇角微微翘着,见她看过来,也不加躲闪,仰头便直直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晦暗不明,笑意更加明显了。
莫名的燥意拉扯着柏意的心,红晕攀上耳根,她只能用僵硬的指尖抠紧桌沿……幸好这时响起下课铃了。
她如蒙大赦地逃离教室。在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只见隋应辰身边瞬间簇成一圈。而他英佻隽朗的脸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自如应付着找他聊天的同学。
这种男生在她的学生时代,也向来是人群中的焦点。
柏意又想起1班班主任的话:“而且隋应辰的成绩很好,虽然从不听讲,但上课要幺睡觉,要幺做题,并不会故意挑衅老师。如果他干自己的事,小柏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啦。”
真的不会挑衅老师吗?
……那他在自己的课上,为什幺要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