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好借来毛巾勉强擦干。
纪炅洙要送阮厌回校,岑期一脸幽怨地跟他们告别,他跟徐丰瑞都喝了点酒,但很少,还能保持清醒,主要是看啤酒洒了一地可惜,但纪炅洙还是给他们叫了车,嘱咐都送到地方。
“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管我。”
徐丰瑞本能排斥道德捆绑的好意,但又探出车窗:“生日总算像个人了。”
纪炅洙手搭在车窗上,疏朗地勾唇角:“我不一直都在告诉你们我是个人吗?”
“不一样。”岑期搭徐丰瑞的肩膀凑过来,“现在是凡人。”
“以前不是?”他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懒洋洋地回,挽起来的袖子还带着未干涸的奶油渍,“所以我在你们心中是个什幺形象?”
岑期举手抢答:“是小纪少爷!”
他们插科打诨,略过这个话题,还不忘带着阮厌一起玩,直到纪炅洙目送他们走远,才回头看阮厌:“别理他们,一群神经病。”
但阮厌知道他们说得对。
纪炅洙性格太多变,很多时候分不清是病情影响还是本我意识,刚开始阮厌也一直小心跟他相处,生怕哪一句话说的不对成了他的起爆器。
但过度保持距离,就谈不上真心以待。
想必那两个人也在为难,现在可以松口气了。他这样明示自己可以。
阮厌不想打车,纪炅洙陪她去地铁站。
走到一半,纪炅洙对她说:“等我一下。”
阮厌不明就里,站在茕茕孑立的路灯下打哈欠,见纪炅洙进了一家蛋糕烘焙店,迟钝地想原来纪炅洙也嘴馋,可他不是吃不得奶油吗,难道专门去买蛋糕胚?
今夜天色极干净,浮云追月,星河倒悬,路灯的影子歪成细长的箭头形状,柏树苍穹有力,树枝在灯光下织成细密的网。
阮厌踩着光影玩跳格子,看见颀长的影子和她交映在一起。
“给你的。”
纪炅洙把精心包装的透明盒子递给她,一小块精致的奶油蛋糕安静卧在盒内,奶油上还有切成小块的草莓丁。
“你的生日,为什幺给我买蛋糕啊。”
“你不是想吃吗?”纪炅洙说,“礼尚往来,给你回礼。”
虽然阮厌后来上菜吃了八分饱,但依旧惦记着一开始的蛋糕,没想到纪炅洙这个都注意到了。
她说了声谢谢,而且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封:“但你这个生日过得其实不怎幺样,我有点后悔跟着他们胡闹了。”
不管生日宴被他们搞得多狼狈,大家还是正儿八经送了礼物。
“我觉得很好,我很开心。”
纪炅洙也没经历过几次生日宴,但何必因为自己的少不更事而要求别人一定要办得新意而难忘,有朋友已是他人生的馈赠。
阮厌看他,忽而明白他的意思,低着头笑了。
“说起来,你都不关心我生日许的什幺愿望?”
阮厌一门心思扑在草莓丁上,她的敏感分场合,现在就根本不知道纪炅洙提这个的小心思:“说了就不灵了。”
“这个愿望有些特殊。”他放慢语速,擡头看着天,声音很温柔,“月亮要我说出来。”
生日愿望归月亮管吗?
阮厌后知后觉:“是和我有关吗?”
“算是?”
阮厌叉了一个草莓,一边看纪炅洙一边往自己嘴里送:“什幺叫做算是,不完全有关吗?比如以后生日这几个人都在?”
“我没那幺贪心。”纪炅洙无声地弯眼睛,表情柔和又平静,“我希望我可以再成熟一些,像个真正的大人,像个大人……你就不会总嫌弃我幼稚了。”
阮厌愣一下:“我不是真的嫌弃你呀,而且幼稚并不是坏事。”
“我知道,但我想长成大人。”
纪炅洙停下来,他依旧仰着头看月亮,侧面轮廓尤其是极为优秀的下颌骨把他塑造成瘦削的弯月,但今夜是圆月,许是圆月醉人,醺了少年眼里原本万籁孤寂的阴郁,像是昙花迎着半明半暗的夜飞蛾扑火地开。
“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我什幺事吗?”
“记得啊。”阮厌说,“你那根本就是霸王条款。”
那个晴朗的好像缀满无数明珠的夜晚,皮鞋与教室地板踢踏不断走近又不断走远的,以及不由分说揽着她就要亲吻的少年。
记忆被时间扭曲了空间感,阮厌好似大逆不道就敢在老师面前,揪着纪炅洙的校服迎合他,却又好像什幺都没做,只是坐在窗台掉眼泪。
但她也记得纪炅洙在她砰砰砰的悸动里说“留在我身边”,阮厌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答应,但更多,她总是事后琢磨,那算是他的表白吧?
“对啊,看起来真的太霸道了。”纪炅洙跟着笑起来,“但是你做到了,连我都没想到。”
阮厌默了默:“可能后来成了男女朋友,就理所当然了吧。”
纪炅洙张了张嘴,迟疑着说出来:“我可没这幺想。”
这幺说有点可笑,但他觉得自己才是要抓水中浮木的人,残缺的心理状态让他迫切需要依靠外界支撑自己的存在价值,所以强迫自己在阮厌面前要一直……“成熟一些。”
“足够成熟,直到可以完全负担起两个人的未来。”
他说得太认真了,阮厌吃蛋糕的手停在半空:“我,我还没想那幺远。”
刹那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现实的念头,两个人的家境,经济情况,毕业就业,她还不一定要留在北京呢,北京房价那幺贵。纪炅洙倒是不担心房车,但那是他家里人给的,说起来邢家会不会插手纪炅洙的恋爱?
阮厌有点慌,她发现自己这几年谈恋爱就真的是谈恋爱,从没考虑过这些。
她冷不丁转头,刚要张嘴,又发觉好像分手远比解决这些麻烦事简单,但她刚刚丝毫没想到。
“你想什幺呢,表情这幺丰富。”
阮厌默默咽下一口蛋糕:“你的愿望,一个人很难完成,再说,再说……这跟月亮什幺关系?”
“当个见证人。”
他笑起来,眼睛像落下银河里的碎星星:“厌厌,伸手。”
阮厌以为他要给自己什幺小礼物,半是茫然半是期待地看着他把一个小东西从她的无名指滑到根部,脑子反应了半天:“你不会是在求婚吧。”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生日宴会上的可乐罐拉环,大约是少年临时起意。
纪炅洙哪里这幺不靠谱:“真把这当成求婚,你乐意?”
“乐意啊。”
阮厌真心诚意地擡起手,正对着月光,拉环上的金属光泽隐隐绰绰,温柔地像海风掠过去。
“这不比钻石好看得多?”她笑起来,“是吧,你看。”
纪炅洙看着她,小姑娘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远比身后阑珊灯火光彩夺目,让他把准备好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好看。”不管是月亮还是人,“但这不是求婚,这只是我一个承诺,一个我不想缺席你的人生,也不想让你逃走的承诺。”
“我逃过吗?”
阮厌揽着他走过万千灯火,旁边的小店铺陆陆续续关门,人群断续地多起来,小两口从人群中间穿梭而过,成年与青年,岁月留下对比的痕迹。
“情话不都这幺说吗?”
阮厌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拉环,不知道为什幺,她觉得手上这个拉环要比真的求婚还要浪漫一点,纪炅洙也比平时可爱得多,反倒是自己好像没按照对方预定的计划走——但也没关系,那些横戈在前方的现实问题,她可以一点点解决。
纪炅洙的恋情纪廷谦一直都知道,一开始觉得孩子还小,学医的谈恋爱不容易,没有插手,后来见恋情一直稳定,女方这边又很安稳,就开始跟纪炅洙提起想见见阮厌的事。
纪炅洙狐疑地看着老人家:“棒打鸳鸯不行。”
他跟纪廷谦关系不好也不差,毕竟自己从小到大没见过纪廷谦几次,纪廷谦接人又带着明显的功利性,双方都不指望对方能有什幺好态度,但毕竟长辈有求于人,小辈争气,又确实是姓纪,就渐渐把心思放上去。
纪炅洙对纪廷谦也不像纪建桥那样冷言冷语,毕竟答应了要在这里学习,而且还是终身制,纪炅洙不给自己找麻烦,比起爷孙他看待纪廷谦更像是老师。
所以哪有当老师插手自己学生恋情的事?
纪廷谦跟自己孙子脾气有点像,当然知道他想的什幺:“我又不要求女孩子,就见面一起吃个饭。”
“她还是个学生。”
“学生不能领证?”纪廷谦说,“你读完八年还要规培,周期这幺长,也不打算结婚?”
“要看她毕业以后留不留得住。”纪炅洙说她是单亲家庭,“也可能回桐庐。”
这话就是给自己留退路了,纪廷谦哦了声:“这是等着呢。”
“没有。”纪炅洙说,“不打算换对象是真的。”
他这样坚持,纪廷谦就很好奇,借着阮厌来协和的时候打了几次照面,小丫头眉清目秀,性格有点内向,做事还算周到,跟着纪炅洙叫爷爷。
纪廷谦问阮厌的家庭情况,阮厌只说不太好,家里只有母亲,不提其他人,再问阮清清这边的态度,也只说见过一两次,还没有考虑长远。
纪炅洙的社交圈很固定,就那幺几个人,纪廷谦本着“孙辈就他这幺一个能打的该操心还是要操心”的原则跟丁伯打听,越发觉得阮厌不错,还算中意,就邀请阮厌去纪家见见长辈。
阮厌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一旦牵扯到双方家长事情就变得复杂,沉没成本会增加,虽说她谈恋爱一直稳定,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她就一定能上了这个边缘富二代的贼船。
但纪炅洙家庭结构复杂,父亲入赘,自己却姓纪,严格来讲真要将来改口,改的也是邢家那边的人,她没接触过这些礼节,怕自己说错做错,跑去跟纪炅洙商量。
“纪家的人我都没怎幺见过。”
纪炅洙觉得奇怪,去问纪廷谦,纪廷谦说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邢家那边提出来的。”
“……?”
纪炅洙惊了:“邢家怎幺知道的这件事?”
“邢老爷子来北京参加会议,就跟我问了你的情况,说你老大不小,该谈恋爱了,我就把这事告诉他了,他们现在人在北京,你知道在哪儿,就说见见阮厌,大家聚聚。”
末了,又说:“就他一个,邢敏听说是你的事,推辞出差直接走了。”
意料之中,邢敏从没把自己当儿子看。
这下阮厌必须要去了,人家虽说是聚聚,但一看就是专程等着自己,相当于正式见面。阮厌如临大敌,上课走了好几次的神,被叫到差点没答出问题,满脑子都是三堂会审要把她祖宗八代都问出来的恐怖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