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身形丈量,树走出房间,隐隐听见邻近一个厅堂有男性说话的声音,声线和广颢相似。于是,她走到门边悄悄探头,发现广颢和父亲隔着一张大红木桌对坐,身旁、身后跟着许多人,有些人在翻弄桌上成堆资料。
「为维持物价成本,几家同业都选择了次级物料,甚至更差的,只有我们还维持原本的。」一名穿黑西装的中年女子,站在志高身边,以经过训练的特殊语调,专业、流畅的报告着:「这已经严重影响成本,导致下游叫苦吃不消,进而考虑跟其他成本相对较低的同业配合,造成出销状况不佳、停滞,库存增加。」
景志高摆手示意对方暂停,不客气的朝广颢方向问:「为什幺还在用原本高等级的物料?」
站在广颢身旁,同样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子,面对景志高的问话,显得十分紧张:「是,那是因为,这些物料都是早期至今经过多次测试,品质最稳、最合适的。能让产品运作耗能低,但效率在最高水平。」
景志高不高兴的又问:「次级就次级,同行都用上几年,也不曾听说什幺差错,市场需求不减反增,我们为什幺不改跟同业用一样的等级就好?反正消费者又不懂,只要外观上整理的漂漂亮亮就好。」
下属挨着骂,广颢却没有站出来反驳父亲,只是静静的听。
树终于看懂,厅堂里依照志高和广颢分成两边人马,桌上一叠资料,志高的人向广颢的人深入询问后,再对志高报告。
听完报告,志高严厉对着广颢的人提出问题,带有以上对下的压制,好像审问犯人一样。
昨晚上,戎叔的朋友之中有个同业相关的,在闲聊过程中,听见帝志集团旗下一间公司使用的原料价格后,表达震惊,非常肯定广颢遇到骗子,或是有内贼暗中咬取利益。经营多年的老本业受到质疑,让志高觉得很没面子,又气又急,也不管时间不对,更没在乎尊重广颢的立场,执意把自己的心腹和公司几个高级干部召来,硬要彻底查办,大伙就这幺忙了一个早上。
「广颢。」树忧心的看着广颢,对于景叔叔强硬的态度,不通人情的说话方式,连身为局外人的她都感到有些愤愤不平。
一个段落后,志高撇开旁人,直接对广颢说:「我之前替你找到的几家外资已经在摇摆,短期内没有预期收益成长,他们都有可能跳槽!」
面对半威胁的刺激性话语,广颢不受影响:「当初你找他们来时,我就已经说过,要炒短线的最好别碰这块。你偏偏没听进去。这样也好,把合不来的通通筛掉。」
志高没接话,继续说:「近期整体平稳发展,但没有太大收益,董事会们有一些声音出来,认为公司给员工太多奢侈福利,这部分开销太大太多,应该大动作删减。」
「这部分不会更动。」广颢语气还是很平和,但显得坚定:「员工是人,不是企业奴隶。他们使得公司正常营运,公司现在给他们的生活品质只是基本。」为维持这部分,他一直在跟父亲、外界异声对抗。
倒是志高激动了:「这些话你能告诉董事们吗?他们只想看到投资的长虹回报。收起天真的想法!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要做梦吗?」
「短期看起来不会有剧烈攀升的趋势,长时间下来便能见真章。」广颢展现了信心。
「就刚我说的那几点,我希望你近期改善。」志高执着自己的想法,带有父亲的权威,而不是对等伙伴关系。
「当初说好了,要我接手公司,你就不能介入管事!」广颢忍着脾气,强调立场:「目前各个系统运作都在预期轨道上,今天这件事就算了,之后,我希望你别再越权。」
「你这样做是行不通的!整个集团迟早被你玩烂。」儿子不听话,景志高开始发泄个人情绪。
「四年前你就这幺说过了!公司没倒,还整体持续的进步成长,你为何忽略?」广颢说:「我知道你想看什幺。很遗憾,在我的经营里,不能单单只有那些数字。」
「唉!你的理论我已经听太多遍了!」志高看向伫立在门边的女孩:「明后天的会议,让黎树过来。」
「为什幺要小树过去?」
「公司许多事,你该让黎树去帮忙操作。」景志高说得理所当然:「要嫁进我们家,她必须会许多事。让她过来,我叫吴祯教她!」
嫁?树讶异了一下,感觉广颢已经私下跟他父母说了什幺。
听对方要动树,一直保持平心静气应对父亲的广颢忽然凶悍起来:「你凭什幺指使别人的老婆?我没打算让树碰公司的事,她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和想法,这个事业赔进我就够了,别连她的都牺牲浪费!」
「你大小声什幺?吴祯待你妈身边多年,多少人要想跟她,还没机会!」景志高皱起眉头,「很多事情让自己人顾,比外人来的安全!」
广颢坚持不让:「你为何要坚持这件事?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妈跟着你打拼事业后,梦想放弃了、身体也搞坏了。」
志高顿时面红耳赤,无话反驳。
像凿开了沉积多年的心口一样,广颢情绪如泉涌流:「你没能力保护你老婆!除了赚钱,妻子孩子都照顾不好!我才不要像你一样无能!」
志高气极拍桌:「无能?!一个男人没有钱你还能有什幺能力保护家人?!天真!可笑!」
不想继续和父亲在同一个空间里,广颢起身走往另一边的门,到户外花园去,由于气不过,他狠狠的踹倒了旁边的架子。
「广颢!」树也追了过去,担心他伤到自己,用力的抱住他的腰。感觉广颢扛着无形的压力,一边护着劳方,一边承受家人的期望冲击,现在还多了要保护爱的人。那幺,陷在夹缝中的他呢?真正的自我在哪里?
树煞然明白,那个山野青年为什幺不再那幺笑了。
如果不用再护着劳方,不用坚持用料品质,做人没有坚持,他就能像别人一样昧着良心、压榨着别人轻松赚钱。广颢,你在坚持什幺呢?
但,若他不是一个有坚持的人,那幺,对人也不会有原则。
「但我喜欢你这样!喜欢你有坚持。」
「嗯。」
把脸埋在男人背后,两手抓紧他身上的衣服,树冲着内心一股对他难以言喻的心疼不舍:「广颢,我们逃走,好不好?」
「去做你想做的事!」
听见树这幺说,广颢震撼地愣了好一会儿,紧绷的情绪松动。他转身,只是将女子紧紧拥住,没有说什幺。
刚刚父子剧烈的争吵,惊动了景夫人赶来,此刻,她正站在厅外的屋廊,身边跟着耀远,望向花圃里的两个年轻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禁垂下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