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收拾好东西,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我们的第一站是意大利的那不勒斯。
从飞机上下来,我开始有些头晕和恍惚。他不得不一只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还要护着我,防止我被人流冲走。
离开机场,我们在机场外面的广场停了下来,找了个能坐的地方稍作休息。
箱子靠椅子腿放着,我俯身坐在长椅上,捂着额头,只觉得脑仁一阵一阵地疼。他蹲在我的身前,拉开我的手,用掌心量了量我的额头,问:“是晕机吗?”
“我不知道……”生病的我似乎变得格外粘人,我抱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嘟囔道,“好难受……这样的话还不如待在家里,明明是来旅行的,我又给搞砸了,对不起……”说着说着,我竟真情实感地难过了起来,揪住他的衣服,闷闷地说:“我是不是很麻烦?”
“怎幺会呢菊理?你是我的妻子,我怎幺会嫌你麻烦。”温热的掌心抚上我的脸颊,他捧起了我的脸。我颤了颤眼角,缓缓睁开眼,对上眼前那双幽邃的瞳孔,昏沉沉的脑袋仿佛突然被刺了一下一样,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我的头,好像不疼了。”我呆呆地说。
他勾了勾嘴角,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吧。”
说着,他扶着我站了起来。
“哦,打扰一下,两位是来旅游的吗?”
眼前一黑,一个高高大大穿着破洞裤的西方人挡在了我们面前。
我擡起了头。
“哦!”那人猛地摘下墨镜,直勾勾地盯住我。
我下意识地往丈夫的怀里缩了缩。他紧紧搂住我,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在我的面前:“有什幺事吗?”
我躲在他的怀里,没有特地关注两人的交锋,只觉得来人的声音好像忽然弱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哦,哦,我是想问,想问你们是不是要去旅店,我可以送你们过去。很便宜的!”说到这里,他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嘴皮子也渐渐溜了起来:“我干这行很多年了,那不勒斯哪儿风景最好,哪儿的旅馆最干净我都一清二楚,两位如果想多住两天的话,我可以当你们的导游。”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说着,他做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欢迎随时联系我。”
“谢谢,不过不必。”我的丈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甚至没有接他的名片,“我的妻子有些害羞,她不喜欢出去玩的时候旁边还有陌生人跟着。”
“啧。”对方挠挠头,颇为遗憾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耸耸肩,摊开手叹了口气,对我说,“美丽的小姐,您的丈夫可真小气。对妻子太小气的男人通常这里有问题哦。”那个意大利男人若有所指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暧昧地冲我挑眉:“下次等您一个人来意大利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拜拜~”他挥挥手,扭头走了,边走还不忘边回头对我挤眉弄眼。
西方男人都那幺大胆的吗?
就在我兀自好奇的时候,头顶忽然一重,温热的触感从头皮层传递了过来。
他按住我的头,低声说:“我们走吧,菊理。”
“嗯。”
他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我们离开了广场。
广场外面停着好些拉客的小车,一路上我们又被堵着问了不少次。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我的丈夫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我感觉到了来自肩膀上的轻微痛感。我偏过头——他的指甲又长长了。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请问两位要坐车吗?”又有人撞了上来。这次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黑头发、绿眼睛,深邃的五官有着东方人的细腻和神秘,看来是个混血儿。
这幺小就出来自己挣钱了啊……我有些惋惜,于是在我丈夫拒绝前率先开口道:“请问到市中心要多少钱呢?”
那孩子看向了我,漂亮得宛如绿宝石的眼睛像猫瞳一样在阳光下收缩了一下。他对我露出温软而讨巧的笑容,大约是意识到了我更好说话。
“到市中心的话,只需要一万里拉,夫人。”
这一路上走来,他还是第一个叫我夫人的人。我忍不住看了看我身旁的丈夫——这孩子,还挺会看人脸色。这幺小,实在不容易啊。
“我们就坐他的车吧。”我扯了扯吉良的衣角。
他看了过来,这回没有拒绝:“好吧。你也走累了,那我们就不找了,就坐这辆吧。”
那孩子听了,立马伸手要帮我们拿行李。
“不用。”眉头轻皱,我的丈夫阻止了他,“带我们过去就行。”
对方也没有坚持,只是对我笑了笑。看着……有点可怜。
“这些给你吧,就当是小费了。”我掏出几张票子递到了他手边,“拿着吧。”
少年愣了愣,迟疑地接过,随后又朝我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谢谢你夫人。”
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你多少岁了?”
他回答得很快:“已经十四岁了,您是在担心我开不了车吗?不用担心,在那不勒斯的话,像我这样的司机还有不少了。我的驾驶技术可不比那些大人要差。”
我倒不是想知道这个,他一看年纪就不大,我要是介意就不会坐他的车了。
“现在有上学吗?”我问。
他顿了顿,回道:“目前有在一个宗教学校学习。”
宗教类的学校,是免费的吧……看来他家里确实很困难。
“你这幺小就出来挣钱,你的父母呢?”我好像很啰嗦。
他黯然垂眸:“我的父亲……他已经去世了。我的母亲,她改嫁后就不管我了。”
真是可怜啊。但像这样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很多。
我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混血儿?你是中意混血的吗?还是日意?”
“我不知道。”他摇头,“我只知道我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我不清楚。”说着,他垂下了眼角,神情暗淡。
“你有没有想过回日本呢?”我问,“去日本的话……我有个朋友,她是做慈善的,经常帮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孩子上学,你要是想回去的话,可以来找我。”说着,我掏出了我的名片给他,勾唇道:“你还小,要是还想读书上学,还是有机会的,有很多人都会愿意帮助你的。”
他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攥着我给的名片,别过了脸。
“菊理。”
拖着行李箱走在我们前面的我的丈夫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我们。
男孩连忙加快脚步,从我身旁跑了过去,就好像——不愿意面对我一样。是我说了多余的话吗?这个时期的孩子,心思都很敏感纤细,我是不是说得太过直白了?
怀着一股沉重的忧虑,我跟着男孩来到了街边小道上的一辆汽车旁。
男孩帮我们打开了车门。
吉良去车厢放行李去了,我便先坐了进去。不一会儿,我的丈夫也回来了。他坐到了我的身旁。
“你们先等一下。”男孩拍了拍我旁边的车窗,冲我微微一笑,“我去帮客人你们买两瓶水,很快就回来。”
我刚想说不要,可那孩子跑得很快,转眼就不见了。
有点冷。
我扭过头,搓了搓手臂。身旁的气压好像有点低啊……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那个孩子还没有回来。我蓦然感到了一丝不安:不会被骗了吧?可他的车还在这里了。
“菊理。”身侧的男人冷不丁地开口,“我们箱子被偷走了。”
“什幺?”我呆住了,拉下窗户往后面一望——后车厢的门竟然是开着的!我愣愣地回过身,瘫坐在原地,不敢看旁边之人的脸,只能低着头,捂住脸:“对不起……”眼泪竟比我道歉的话先一步落了下来,这样就好像,我做错了事情,反而故意装可怜一样。糟糕透了。
这回他没有再安慰我,他浑身的气压都很低,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怯怯地擡起头,透过指缝去观察他——他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那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长了起来——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
我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什幺也说不出来了。
在如此压抑而诡异的氛围里,我那丈夫,他竟然从怀里掏出指甲剪,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剪起了指甲。
太诡异了……
听着那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我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老公……”我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刷——锐利的目光冷嗖嗖地扫了过来,咔嚓,锋利的刀刃切断了指甲,他盯住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怎,怎幺呢?”
“啊!”
他猛然扣住我的双手,我吓得倒头往车门上撞去,缩在门里边,怯生生地看向他:“你……你怎幺呢……”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伤害我,只是抓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睛,用我的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表情逐渐变得陶醉,神情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我微微张开嘴,满脸都写满了震惊。
他想被摸脸吗?这样会让他开心?
虽然很怪异,但是目前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消气”了。因此我开始主动地揉他的脸。他先是露出抗拒的表情,甚至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忍着惧意继续摸他的脸,很快他的表情就再次放松了下来,脸上逐渐洋溢出满足和愉悦的情绪——像一只被人撸舒服了的小野猫,收敛了利爪,乖乖地躺在我的怀里任我揉搓。
咚咚咚!
“喂!”车窗忽然被人敲响,一个高大的男人扛着棒子杵在门外,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你们在别人的车里干什幺下流的事情呢!”
我被对方吼得浑身一颤,又听到他说得话,顿时脸一红,飞快地收回了手。
我的丈夫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满的情绪。他坐直身体,整理好有些皱起的领带,看着车外的人,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真是抱歉,是一个少年带我们过来的,说这是他的车,要送我们去酒店。他去买水了,让我们在这里等他。你们是同伴吗?”
“啧。”来人露出嫌弃的表情,“谁和那个狡猾的小杂毛是同伴?我看你们是被那小子骗了吧。他在这一带还是个小有名气的骗子了,专门骗你们这些人生地不熟的游客。算你们运气好,得,既然坐上了我的车,我送你一程吧。不过说好啊,钱还是得给了,只不过你们被骗了钱,身上还有现金吗?”说完,他上下打量起了我的丈夫,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我还有一些钱。”他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从窗口递给了男人,“就麻烦你了先生,请送我们去市中心。”
我坐在旁边,心中生疑。这男人明显和那孩子是一伙的吧?不然那孩子怎幺可能打得开他的车门。这显然是骗了一波还不够,还要再骗一波啊。
“行行行。”那人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数了数钱,喜滋滋地坐上了驾驶坐。
偏头偷偷地打量着身旁的丈夫,我心中既后悔又自责。
钱都掉了,还怎幺旅行呢?不知道护照这些还在不在……
对方还算信守承诺,送了我们到市中心。
下了车,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不去报警吗?”
他擡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掏出护照和银行卡,对我说:“那里面只有衣服和一万里拉。”
我惊呆了。他一开始就知道对方在骗人吗?那为什幺还要坐呢?为什幺还会那幺生气呢?
“走吧,菊理。”我的丈夫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冷静,完全看不出刚才在车上那副又疯又变态的模样。
难道那也是我的错觉吗?
算了,好歹我们的护照这些都没有丢,不想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