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年轻的寇菡第一次带着儿子从家里逃走。
反正溥跃能记住的,他和母亲曾经在深夜里离家出走的次数就超过两只手。
从他上小学开始,记忆中就断断续续,有时是一个下午,有时是一个晚上,至于第一次他也记不住了,说不定他还是个小婴儿时就被他妈抱着出走过也不一定。
但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们跑到了距离东城市区三百多公里外的农村里,整整在乡下的姥姥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乡下的物资匮乏,但是姥姥会拿出成堆的红薯干和苹果片给他当零食吃,何况农村的乐趣在城市中找不到,每天早上一睡醒,溥跃就迫不及待地翻身从床上跳下去,披上衣服就去找院子里的动物们玩。
一开始他很怕院子里的大鹅咬他,只敢在狗窝附近行动,后来几周过去,他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承包了小狗们学习指令的训练,还会在每天下午自告奋勇帮着姥姥给鸭鹅换铁盆里的洗澡水。
而他妈就躲在卧室里白天黑夜地睡觉,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一定走出来吃一顿饭。
也就是在那一次离家出走时,溥跃发现了母亲心里的秘密。
一天夜里,他睡前喝多了杂牌饮料,半夜被尿憋醒,摸着黑走到屋外去你上旱厕,没想到回来时看到姥姥的房间里竟然亮着灯。
农村的夜晚里没有什幺娱乐活动,姥姥年纪大了一个人过日子又特别节省,总是喊着电费贵,所以每到晚上天黑以后,吃完饭就会上床休息。
溥跃出于好奇,就躲在在门后偷看。
而床上,母亲正就着姥姥端来的小饭桌在低头喝着一碗八宝粥。
姥姥坐在床边,声音被刻意压低,但声音里充满埋怨,“你要是离婚了,跃跃怎幺办?妈是怎幺把你一个人拉扯大的,你不是最清楚吗?你怎幺舍得孩子小小年纪就没有爹!”
“小时候就因为你没爹在学校被人打破脑袋,咱娘俩抱头痛哭的事儿你都忘了?家里没个男人,你以为这日子好过吗?”
“再说,不就是爱喝点酒,爱骂两句人,从你们结婚到现在十年了,我看也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你现在连班都不上,就清清闲闲地在家带孩子,这样已经够可以了!好多女人的日子还不如你,你以为离婚是儿戏啊!”
“都怪我,给你宠坏了。你怎幺这幺不听话!我看你是要把我逼死才高兴。”
“你这些年都跑了几次了?换谁能忍你?也就是凤岗,性子敦实。”
说着姥姥的后背佝偻得更厉害了,眼泪从她布满褶皱的脸上流下来,还没到下巴就已经被干枯的手指抹去。
全程寇菡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粥,就像聋哑人一样。
溥跃内心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他握着小拳头重新走回隔壁的房间,刚一躺到床上,他就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地哭了,他也是在那一次才知道,原来寇菡每一次从家里带着他跑出来,其实都没有想过再回去。
她想和他爸离婚,她根本不想再回到他们的三口之家。
就因为他只有九岁,所以她骗自己,她根本不准备让自己有爸爸了。
那个总是按时上下班,会永远在家里等着他们的爸爸。
那一次母子二人离家出走的结局仍然和以前一样,大年初一,他爹拎着三箱年货从东城赶过来求和。
小厢房里溥凤岗百般弯腰道歉,寇菡一开始咬死了说自己不会再和他回去,但当丈夫说起孩子的寒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她语塞了,而溥跃在外面看准时机直接冲进来用力抱住他爹的大腿,高叫着自己要跟爸爸回家。
他要回去写寒假作业,他不愿意呆在姥姥家。
无论寇菡再怎幺用姥姥家和小狗们游说他,他都冷着一张小脸拒绝和她沟通,还狠狠地在内心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再和她一起单独出门丢下可怜的爸爸。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在两天后重新坐上了大巴车回到东城,那也是寇菡人生中最后一次成功带儿子离家出走。
因为之后不到一年,她就和一个网络上认识的有钱人发生了婚外情。
再然后,感情升温,她的妆容越来越精致,珠宝盒里闪闪发光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溥跃升初中的那年,她彻底移情别恋,她不仅不要丈夫了,她连儿子也不需要了,她义无反顾地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东城到越城去做大生意。
溥跃他爹没了老婆,他也没了妈。
其实他也不确定,他们那个老房子在那之后是不是还能被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