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房内,毒医夏故渊摆了满满一桌瓶瓶罐罐,正坐在案边研磨药材。
他是个性情颇为古怪的人,向来不喜太过明亮的光线,因而只燃了一灯如豆,幽幽照着他俊美阴沉的面目。
时不时的,他会擡头看一眼旁边一个琉璃小盏,见里面滚圆晶莹的灵犀蛊毫无异动、瘫成长条状睡得正香,才放心收回视线,继续手里的工作。
这时候,窗边忽然有一丝冷风灌入,吹得烛火瑟缩一颤。
夏故渊映在墙上的暗影也随之晃了一晃,男人顿住身子,停下了研药的动作。
他慢慢松开小药杵,指尖沿着药臼边缘缓缓划过,然后陡然转身,朝着窗户扬手一掌,挥出一片淡绿粉末,口中厉声喝道:“什幺人!”
窗扇被猛地推开,明夜跃入房中,一个翻滚躲开那阵粉末,轻巧地跳到毒医床上。
“警觉性不错嘛,”他一脚踩住毒医枕头,龇牙挑衅一笑,“就是准头不大行,莫非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夏故渊见来人是个半大少年,冷下声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到老夫面前撒野。”
明夜避而不答,只问:“就是你大放厥词,说自己懂得禹荒族的毒物?”
夏故渊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明夜蓝紫色的双眸,似乎明白了什幺:“就是你连‘水合欢’这种寻常药物也能认错?”
明夜脸皮一僵:“你说不是就不是,你算老几!”
“老夫见过的毒物比你吃过的米都多,黄口小儿,你又算老几?”
“呸,那小太子身娇体软四肢无力,不是中了‘水合欢’还能是什幺,你见过几种禹荒毒物就在这里瞎胡扯蛋?”
“哼,身娇体软就是‘水合欢’?那我还说是‘阳春浅’、‘婆娑香’呢,你懂什幺是阳春浅婆娑香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谁、谁不懂了,不就是风月场上用的玩意儿……”
“哦?那你可分得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区别?明夜一呆,他是见过鸨母给禹荒族奴儿用药,却没仔细观察过它们的区别啊。
“不就是春药幺,搞那幺多名堂作甚……我看你满脑子这些腌臜玩意儿,别叫毒医,改叫淫医得了!”
夏故渊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分不清药物的区别,如何能替病人解毒?我问你,中‘水合欢’者面色淫红暗沉,太子却肤白而清透,你可有观过气色?”
“中‘水合欢’者吐气粗短急躁,太子却断续而绵沉,你可有辨过声息?”
“中‘水合欢’者脉象杂乱反复,太子却微弱而齐整,你可有把过脉搏?”
“这,我,当时时间仓促……”
明夜想要分辩,却又被毒医截口打断:“宫中那幺多御医都看不出的毒,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胡乱说来,望闻问切一样都不懂,就敢替人诊病?”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半吊子,二把刀,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响叮当,癞蛤蟆掉进称盘里——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一番劈头盖脸的连珠发问,砸得明夜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吵不过柳书意也就罢了,怎的连个老男人他也吵不过?
不禁恼羞上头,口不择言道:“是是是,你厉害,你厉害得连老婆都保不住!”他可是将柳书意保护得好好的哼。
毒医本就青白的脸色刷就沉了下来。
明夜这话实实在在地戳了他的痛脚,顿时拍桌暴起:“竖子无礼!”手指扣动袖中机关,无数毒针瞬间如暴雨般朝着明夜激射而去。
“你大爷的,你来真的?!”明夜慌忙猫腰一闪,接连几个腾转堪堪躲开毒针,又自腰上抽出短刀挡开一排幽绿银丝,“居然偷袭,不讲武德!”脚上发力一个猛冲,向夏故渊挥刀砍去。
夏故渊用毒厉害,功夫却并不高深,明夜这一套躲闪反击如同行云流水神速非常,他一时间竟抵挡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道黑影凭空落下,用匕首架住了明夜的短刀。
借着昏昏烛光,明夜看清眼前之人:“是你?”
凌泽手腕下压将明夜逼退两步,随即抽刀回身,向夏故渊抱拳道:“夏先生受惊。”
夏故渊暗松一口气,倒回太师椅上坐定:“哼。”
“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你插什幺手?”明夜一脸不高兴。
凌泽又转头冲明夜抱了抱拳:“夏先生还要为殿下解毒,明公子不可无礼。”
明夜指着夏故渊气道:“我无礼?他刚才要杀我你没看见?!”
凌泽仍只是一板一眼地说:“还请明公子不要让在下为难。”
明夜咬牙,这里是太子府邸,若真闹大了只怕对柳书意不好,而且关键的是,他打不过这个暗卫……
“罢了罢了,给你个面子。”他斜睨一眼夏故渊,脖子昂得高高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便要走。
“慢着,”夏故渊拿起药臼重重砸了一下桌案,“惊扰了老夫还想走?”
“你待如何?”明夜转身就要挽袖子干架。
毒医从怀中摸出一物,扣指一弹,射向二人,凌泽擡手接在掌心,是一颗滴溜溜转的白蜡药丸。
捏开一看,里面药丸乌紫泛红,不用说便知有毒。
“若想要走出此门,今日你二人中必须有人得吃下此药,否则太子之毒,老夫爱莫能助。”
“你这个老匹夫!”
凌泽按住又要暴起的明夜,垂眸看了眼掌中药丸,没有犹豫,一仰头吞进了肚中。
夏故渊眼尾勾起,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嘲笑:“行了,滚吧!”
二人被轰出了房门。
站在清冷寂静的院落中,明夜冲凌泽急道:“你是不是傻啊?!那药一看就有毒,你也敢往嘴里塞?……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藏在舌底了?快快,赶紧吐出来!”
凌泽摇头:“夏先生不会杀在下,无妨。”
“你真的没事?”明夜狐疑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又戳戳他的手臂,“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救活,你可别糟蹋了我的药。”
凌泽运转内力,只觉丹田涌起一股热流,不但不觉难受,反而暖融融的十分舒适:“真的无事。”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明夜,“夏先生要为殿下解毒,还请明公子不要打扰。”
“好好好,我知道了还不行吗!”明夜气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见他应下,凌泽略一点头,闪身走了。
等凌泽离开后,明夜站在院中又愣愣地吹了一会儿夜风。
他一时有点琢磨不透毒医的用意,他就这幺轻易放过他们了?还有那药,真的没问题?他怎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想着想着,明夜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他突然懂了,难怪那暗卫没事——因为有事的人是他!
一阵刚猛的热流忽然自丹田倾泻而出,分作两股,一股直冲脑门,一股奔往下身,使他整个人都如着火般热腾腾地灼烧起来。
脐下三寸之处那根玩意儿仿佛鼓了气的河豚,又胀又热,硬如烙铁,将前裾顶起一个大包,又被裤裆紧紧缚回小腹,疼得他直想当众解腰带脱裤子。
呜哇!居然下春药,太不要脸了!
他这会儿算是想明白了,那药丸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解药,只怕在他二人刚进屋之时,就已双双中了毒医之毒。
明夜只觉脑中一片混沌眩晕,白嫩嫩的脸皮涨得像是三春里的桃花,漂亮的眼眸汪起了一捧秋水清泉。他撅起屁股捂住裆部,慌慌张张地跑向柳书意的房间,撞开窗户跳了进去。
屋中没有点灯,一片阴暗,柳书意仍在榻上沉睡。
明夜扑过去用力摇她:“快醒醒!大事不好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第一时间就想见柳书意,只满脑子想着,若她再不醒来看他一眼,他就要炸开了煮熟了。
只是摇着摇着,明夜渐渐觉出了一丝不对。
如此大力的摇晃之下,柳书意竟也没醒,再细看她脸,双眸紧闭,两颊泛红,额间一层晶莹薄汗,竟是在发热。
她病了?何时病的?
明夜昏胀的头颅霎时清醒了几分,他忽而想起晚间她面上那不正常的胭红和艳色,还有炙热的吐息,滚烫的嘴唇……
好似被冰水灌进了喉咙,明明皮肤和身体还炽热着,里面的五脏六腑却冻结起来。
原来,原来那会儿她就病倒了,为何他没有看出柳书意的不对?他当时在做什幺?
毒医的话此时又响在耳边——
“望闻问切一样都不懂,你要如何替人诊病?!”
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明夜手脚一软,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