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番病得实在过于突然,直至展昭将几日里,那些被燕怀瑾或掩盖或忽略的不适一一道出,裴筠庭才明白,这场病痛并非毫无征兆、空穴来风。
得益于自小习武的体质,燕怀瑾身强体壮,极少生病,虽常出现些皮肉的小伤,恢复得倒极快,因伤感染风寒的情况也不多见。
用燕怀泽的话来说,便是把他丢到荒郊野外去与野兽缠斗,过了一个月再去看,或许满山的野兽都得被他一块抓来烤着吃。
哪怕裴筠庭,相识数年,也是头一回瞧见他高烧昏迷的模样。
病因未明,展昭难得心焦,更别提护卫们。不说旁的,三皇子若是在他们身边出现半点差池,万一传到圣上面前,不死也得丢去半条命。
依照眼下的情形,回燕京找太医治简直天方夜谭,几经商讨,一行人决定原地休整,又将城镇中的郎中都请了个遍。然而他们要幺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要幺只能短暂缓解。
找不到病因,自然也无法根治。
这并非一场单纯的受寒发热。
遍寻无医后,裴筠庭肉眼可见的沉寂下来,面容亦因心事重重而憔悴。
展昭也没好到哪去,返程的计划就此搁置,主子仍在昏迷,他既要稳定军心,又要快马加鞭将信送回眼睛派人,禀明情况。
燕怀瑾中途倒醒过两回,一次安慰两句守在他床边眼眶泛红的裴筠庭,喝药后便沉沉睡去;另一次将展昭叫了进来,再三嘱咐他看护好裴筠庭,又交代些需要他去做的事,人虽瞧着病恹恹的,但好歹意识清醒。
如此一来,主心骨不倒,展昭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喘息。
这病总拖着不是办法,裴筠庭私下同展昭商量,打道回姑苏,向云氏求助,总比眼下孤立无援来得有利。
他统共病了五日,醒来的时辰甚少,也吃不下东西,她日日忧心燕怀瑾会因此落下病根。
一切仿佛陷入僵局。
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
......
细密的雨点砸向青砖,履尖溅起的水花浸湿裙摆。
裴筠庭独自出门去医馆替燕怀瑾抓药。
此药虽无法根治,但到底能缓解一些高烧的症状,让燕怀瑾舒服些。
昨夜他又醒了一回,在裴筠庭担忧的目光下吃完了一整碗粥,瞧着精神许多。
裴筠庭却怕这是回光返照,心中的大石始终无法落地,某些暗自发酵的情绪即将到达顶峰。
自医馆抓好药,她正神游天外,忽然有位擦肩而过的行人拦住她,说道:“欸,姑娘姑娘,我就说咱们是有缘人!这不,在这种犄角旮旯都能遇见你呀!”
那人身着蓝色道袍,见她回头,笑嘻嘻地收回手,那玉白衣袍男子仍跟在他身后,神色淡淡,不知是否与道士混久了,心境超脱,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裴筠庭微张着嘴,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们。愣神的片刻,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白衣男子嗤笑道:“我说吧,人家压根记不住你。”
“瞎说什幺,姑娘一定记得贫道吧?前些日子,你我二人曾在兰陵城有过一面之缘。”
裴筠庭自然记得他是那个破布麻衣的破烂道士,以及他同样破旧的小摊。
礼貌地颔首示意后,她道:“我记得道长,只是眼下还有急事,赶着,无心与道长叙旧,还望见谅。”说罢转身就要走。
道士见状,忙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姑娘姑娘——别走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
他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故作深沉:“贫道向来算无遗策,姑娘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情欲之劫?便是于此了。”
“道长究竟是何意?”
道士嘿嘿一笑:“贫道所言是真是假,一见便知。姑娘,带路吧。”
裴筠庭倏然忆起,兰陵城那破败摊子边上,穷道士也是如此,看似胡言乱语,话语间却暗自提醒二人小心行事。
事关燕怀瑾,她如履薄冰,只得一再小心谨慎。且郎中都医不好,瞧不出症结的东西,他一个道士,能瞧出症结来吗?
裴筠庭半信半疑,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带道士去试一试。
死马当活马医,未必不能抓住一线生机。
......
道士带着白袍男子,一路跟裴筠庭返回驿馆。
展昭乍一见到两个陌生人,满脸警惕:“二小姐,他们是......”
裴筠庭没想过瞒他,自己留下与展昭说清楚情况,并吩咐银儿将道士带入屋内。
末了,她看向白衣男子:“这位公子留步,为确保我兄长的安全,还望公子稍候片刻,道长随我的丫鬟进去即可。”
男子面露不悦,正要开口还嘴,就被道士眼疾手快地拦住:“诶!陆兄陆兄,且慢!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我就进去看看,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你等等我,贫道马上出来!”
被称作“陆兄”的男子撇撇嘴,面露不耐:“行,知道了。”
道士“嘿嘿”一笑,便跟着银儿进了屋。
半个时辰后,道士与他的陆兄早已离开,裴筠庭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想起道士说的那些话,更是愁得近乎一夜白头。
“贫道没猜错,这位,呃,这位生得不错的公子,已身中情蛊。”
“情蛊可谓是蛊中的极品。中蛊之人七日内会高烧不醒,随后逐渐失去意识,臣服于下蛊之人,据记载,时间为两个月到七个月不等。”
“此蛊原是让中蛊之人在两个月内对下蛊之人言听计从,情根深重,多数人即使等期限过后也无法彻底走出,并且蛊会慢慢腐蚀人的心脾,总之——中了等于没好事。”
“姑娘别担心,贫道可没说这蛊无药可救,只是不知姑娘是否接受。”
彼时她还不知道士何出此言,只一心想救人:“什幺法子?”
“贫道的药方只可遏止蛊毒蔓延,若想将其一网打尽,排出体内,还需......行男女间的鱼水之欢。毕竟公子如今昏迷已久,咳,自己动手是不行了,都没啥劲——哎哟陆兄你掐我做什幺!”
裴筠庭内心说不挣扎是假的。
她不想,也半分不愿让燕怀瑾碰别的女人,别说是风尘女子,哪怕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她也不情愿,光是想想,心里就堵得慌。
以为柳暗花明,未成想再次走入死胡同。
她焦虑得很,左右静不下心,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陌生的长街上。
不知走了有多久,忽然听见一旁巷子传来吵闹声,走近前去一看,原是一群混混将一男一女两人围在巷子深处,瞧着就不是要做什幺好事。
少年挡在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姑娘面前,眼神倔强,面对比他还要强壮的几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对女儿家出手。”
那群混混闻言,起哄,领头的那个说道:“你小子逞什幺英雄啊,哟,穷光蛋还想着攀高枝呢?哦不对,她算什幺高枝,你俩一个庶女,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孤儿,倒是天生一对。”
“就是,你如此维护,莫非你喜欢她?”
刺耳的哄笑响彻狭窄阴暗的小巷。
天空阴沉,闷雷作响,少年郎挺直腰板,神色半分不似作假,说道:“对,我就是痴心妄想,就是蚍蜉憾树,就是喜欢她,那又如何?我喜欢她,是光明正大的喜欢,不求钱财,不为功名,我就是喜欢她又如何!”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不仅唬住了巷子里的混混们,也使巷子外的裴筠庭定在原地。
擂鼓般的心跳与错乱的呼吸,始于少年人最灼热真挚的爱意。
这一刻,眼前的小郎君和记忆中的背影渐渐重合。
她似乎也曾在某时某刻某地,感受过这份赤诚。
裴筠庭出面赶跑那群混混,回首,就发现小郎君正小心翼翼护着姑娘起身,二人一齐朝她道谢。
她摆摆手,嘱咐二人早点回家。
他们走后,裴筠庭站在原地,陷入回忆。
那些悄无声息的纵容,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数不清的偏爱,只为她一个人绽放的烟火,只有两个人知晓的明月夜。
难道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察觉过自己的心动吗?
阴沉的天又落起雨,洇湿衣袖。裴筠庭躲在檐下,望着面前瓢泼大雨,自嘲一笑。
焉知,你避的是雨,还是心呢?
裴筠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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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关情蛊的叙述都是我结合资料改编的,本质来说不具参考性,无需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