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凡记得,她第一次来到明疏门的场景。
山雾缭绕,垂眸便是白鹤青松,她看向身后看不到尽头的长阶,又离来时的路更远了一些。
此处灵气祥和充裕,对修魔的母亲来说,是一种煎熬。
但她仍是走得很慢,握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半分。
直到将她送到山门外,她才缓缓的、不舍的松开手。而叶师兄正抱着剑,站在刻着明疏门三字的石碑前。
那时候的叶师兄有几分像父亲,年轻俊美的面庞上没有半点笑意。
但到底有些不同,父亲本就淡漠疏离,而她能看出来,叶师兄是刻意拘着,一言一行,都在模仿父亲。
——叶师兄和她一样仰慕父亲。
她见过父亲的样子,在祭坛之上,一袭白衣似寂月清霜,分明当时人潮涌动,他站在那时,她眼中却只能看到他一人。
想到很快就能再见到他,心中其实有稍许的期待。
母亲同她叮嘱良多,才将她交到了叶师兄手里,并答应她,每年生辰都会来看她。她虽是不舍母亲,却也清楚,她年纪尚小,在母亲身边定然是个负担。
“母亲不必担心我。”思凡回握她的手,拼命挤出笑容来,“思儿会好好的。”
拥抱时,她察觉到母亲身体的颤抖。
母亲已为她做得足够多。
她也已拥有的足够多,不能再自私的,将母亲卷入到更多的危险里。
“叶师兄,我们走吧。”
她没敢回头看母亲,若是瞧见她落泪的模样,母亲定然会不舍的。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存在,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遭飘来的视线令她有些害怕,刻薄的言语也似刀一般,划过她的耳廓。她只好充耳不闻,小心翼翼的跟在叶师兄身后,一路上都有明疏门的弟子窃窃私语,唯有她和叶师兄一路无话。
“我在这等你,你先进去吧。”
叶师兄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看了看叶师兄,想说些什幺,却没敢说出口,只是按照他的意思,迈上了眼前的台阶。
心中默数着台阶,一共七十二层,每一层都用灰玉所铺,她低着头往上走,看着透亮的阶面映出自己胆怯的模样。尔后,她看见一片巨大的湖泽,湖面如镜,倒映出晴方万里。
他身着白衣,站在湖泽中央的白玉莲台上,周围数千白莲盛放,身影绰然似玉树琼枝。
思凡站在原地,局促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出声唤他。
于是在心中默念数遍,方才缓缓出了声。
“……父亲?”
她的声音其实很小,但此处幽寂,故而还是能听得清楚。
男子拭剑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身来,长袖翩迭,白玉冠上的坠饰摇曳。
她在人群中见他的第一眼其实有些模糊,只瞧见他清俊无暇的轮廓,但如今他在她眼前,一切都似分花拂柳般清晰起来。
她感觉自己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呼吸却变得有些困难。
分明母亲也是极好看的……却与父亲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同。那时年纪尚小,很难形容这种心情,只觉得母亲的好看,不会令她这般惶惶不安,无地自容。
思凡匆匆低下头,看着绣鞋上白色的小花,不敢再看他一眼。
“你……”那人的声音,也好听的像是七弦雅音似得,阳春白雪,听不出里头有什幺纷杂的情绪。
“叫什幺名字?”
“——陆、陆思凡!”她慌忙擡头回他,声音里有难掩的雀跃,却不小心咬到了舌根,痛得皱起了皱眉头。
这是母亲为了她在明疏门生活,特意为她取得名字。
她听过父亲的名字,陆沂,在许多魔修口中。他是洛州无情道第一人,即便是取下百千人首级,也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们说他这般冷血,和魔修又有什幺区别,反正手上沾过的血都已经数不清了。
后来的话,思凡也记不大清了,只是她知道,所有魔修都很厌恶父亲。厌恶他,畏惧他,忌惮他的强大,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
她是陆沂的女儿,自然也会遭他们厌恶。
母亲将她藏得很好,但这世上所有的秘密,都会有败露的时候。
“思凡。”他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思凡回过神来,一只温暖的手掌便覆在了她的发上,“往后你同清书一道,住在烟霞峰吧。”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仅是这样,便已令她欣喜万分。
这个人,会用这只手拿剑杀人,也会这样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
她原以为,父亲会很讨厌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