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枢者,万相之相,祸之枢核也……此物非神非鬼,杀不死,灭不掉,思之则陡生,念之则亡绝。假使寄生于邪祟之物,便能因生悟形,幻化成人,能轻易蛊惑人心,令世人供其驱策,若不及早将相枢化身除去,人人都在劫难逃……”冯婆婆的呓语逐渐被风声掩去,陈绯燃再次睁眼的时候,竟然来到一片纯洁无瑕的雪域高原!
数丈之外有一座雪砌冰雕的人像,陈绯燃正欲上前,那人像却突然无声炸裂。耀眼的银光如茧丝般张扬起舞,缠裹住一寸寸碎裂的人像。陈绯燃心中惊骇无比,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被扑倏的雪花夹裹住往无垠的天际卷去。
透过冰雪,她仿佛看到漫天的雪花化作一位乌发红唇的雪女,轻轻拉起那人像残缺的右手,带着他消失在风雪之中……
呼啸的风声渐小,一阵青年人的唱诗之声却愈大。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陈绯燃已经来到莽莽青川,眼前一位二十来岁的俊秀男子身着黛青色长袍,披着肩笠,正既疯且狂地掘着泥土,清瘦如竹的双手沾满斑驳血迹。他一边挖,一边唱,“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玉死,玉死,孩童终要见大人,玉死,玉死,哎哟……技不如人无处隐……”
他边唱边叹,唱至最后一句,他也散落成无数玉珠,纷纷遁入地底……
唱诗的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之时,天边的红霞涌近。
陈绯燃看见一个额头长着两颗红痣的小道士,他取来一柄剑形的青铜古牌令,嘴里念念有词,施起无上神通。日月同时挂在天空东西两向的最高处,静默的东海随之潮升万丈,化出厚重无比的雾幕,雾幕之中,更刹时生出九种色彩的长虹。
九色神霞变幻不定,流光溢彩,既有月的柔和又有日的夺目,陈绯燃为此奇迹怔怔出神,那小道士却朝她突然一拜!陈绯燃不知道小道士究竟是何用意,正欲开口相问,小道士已乘云而起,飘然而去了……
眼前的景色再次变化……
时而是肩上匍匐着一只丑狐的倾国女子,漫天桃花簇拥着她,她颊边淌下的滴滴眼泪化作万千星辉,身上穿着的霓虹彩裳燃起无名之火。
时而是一位风程仆仆、满面沧桑的老人仰天而倒,重重摔在污泥里,嘴里念念有词:“断命求义非真义,入得污泥方成道……”
时而是血雨腥风中巍峨矗立的牛头怪物,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忽然凝固,很快化作数段枫木散落一地。
时而是一位月白色衣衫的姑娘伏倒在地,千万只雀鸟在她头顶的天空中无声盘旋,为她的香消玉殒唱着寂寞的挽歌。
时而是持着巨剑的中年壮汉,圆睁的双目冒出三千怒火,恨声质问着:“青天厚土,朗朗乾坤,何以会有这许多杀不尽、除不完的邪物?”
时而是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捧上一碗金黄的米酒,唱起高亢嘹亮的祝酒歌来。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在陈绯燃耳边泠泠作响。他们或痴或叹、或喜或悲的神情,在陈绯燃眼前轮番上演。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会子冷的像冰,一会子热的像火。上一刻还在葱茏的丛林中翩翩起舞,下一秒就来到上古战场感受人间炼狱。
她一会儿变成刚出炉的烧饼,被人捏着往臭气熏天的嘴里塞;一会儿变成炎炎夏日的一场雨,被风推着洒向干涸的大地。
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儿女双全、久旱逢霖、张红燃爆的快乐她体会过。
焚膏继晷、鸡鸣而起、磨穿铁砚、宵衣旰食、圆木警枕的刻苦她体会过。
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穷困潦倒、众叛亲离、前功尽弃的悲惨她体会过。
她就这样沉浸在芸芸众生的春风得意、凄风苦雨之中,仿佛短短刹那,就洞悉了人世间一切的慈、悲、喜、舍、贪、嗔、痴、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