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姜国皇宫,群臣正聚集在栖霞宫轮番质问寰玉衡。
“陛下遇刺失踪数月,你知而不报反而刻意隐瞒,是何居心!”
众臣来势汹汹,不明所以的宫女躲在一旁面露惊恐,而栖霞宫的主人——站在宫人前方的白衣青年揖手一礼,面对精明如狐的大臣们质问,依然淡定从容,言辞诚恳:“陛下下落不明,命人假扮陛下欺瞒诸位也是无奈之举,圣上乃一国之君,民心所向,若失踪的消息宣扬出去,百姓定会人心惶惶,教一些包藏祸心之人有机可乘。”
“哼,那你可知私着天子龙袍乃株连九族之罪?”
寰玉衡表面是中宫之主,背地里与贺连卿处得亦臣亦友,这已经不是什幺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暗地辅佐女帝多年,一些国账庶务贺连卿都会放心交予他做,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这位大臣的外甥便被他害得下狱砍头,可从前有贺连卿包庇,无从下手,此番有了机会,自然要趁机报复。
“若有罪,等陛下回来定夺也不迟。”
寰玉衡未露胆怯的神情,只温和一笑,教人捏不出一丝错误。
大臣们回去商议处置对策,贺连奕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男子刚刚得知消息,称病数日隔帘听政的女帝竟是一位宫女假扮,真正的贺连卿下民间微服私访,遇刺生死不明。
贺连奕想不明白为什幺这种事情也要瞒着自己!寰玉衡,一个卑贱的商家之子,有什幺资格把自己排除在外?
他一脸阴沉地冲进栖霞宫,寰玉衡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贤王殿下攥紧的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在他脸上。
“阿青失踪,为何也要瞒着我。”
寰玉衡扫了一眼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轻轻擡眸,语气比方才应对大臣时冷淡不少:“贤王殿下还不清楚你我处境吗?”
“殿下若真忧心圣上处境,不若回去问问老太妃,兴许能得些什幺线索。”
青年温和的笑着,那眼中似含讥意,说出来的话字字扎人心窝,贺连奕浑身几不可查的一颤,整个人如同泄气的皮球,再发不出任何火。
人都走光后,玉衡叹了一口气,稍后,一位粉衣少女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这群大臣不关心殿下境遇,第一时间派人搜寻就罢了,反倒来此处质问添乱,简直本末倒置。”
“这些日子你待在栖霞宫避避风头,不要乱跑。”
“是的男妃。”
“男妃……”
“还有什幺事吗?”
花衮衮面露犹豫:“有阿卿陛下的消息了幺?”她的阿卿陛下已经三个月没有归朝了。
玉衡望着贺连奕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没有任何头绪,事实上就算众人想知道什幺内幕,用刑讯逼供他也说不出来,刺客早已悉数落网,崖底也派人搜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那等万丈悬崖摔下去恐怕早已粉身碎骨,尸体也被野兽啃食干净了,不过寰玉衡坚信贺连卿还活着。
陛下还活着,却迟迟没有归朝,那必是被什幺绊住了。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山崖,那处山崖为周姜两国的接壤处,两国如今正值交战时期,陛下落入周人手中是最坏的打算,到时敌国可能会以此为要挟割让城池;而朝中又有老太妃等人虎视眈眈,内忧外患,靠他一人实在分身乏术,得早日想个办法前往周国找到陛下。
……
柳仪馆封馆歇业了几天,风波一过,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白天客人少,几个关系要好的花娘聚在一屋里打马吊。小月红看牌看得胸闷眼花,丢下瓜子壳踱步到窗边透气,正巧看见老鸨训斥下人。
老鸨头顶戴着一朵绢花牡丹,一手叉腰颐指气使:“摄政王殿下是什幺人呐?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咱碾死的人物,你这样可不能待在房里做了!从明日开始就待在后院,这月扣你工钱,再有下次就把你卖到西城窑子伺候那群腌臜汉去!”
小月红磕着小瓜子儿,叹息着摇了摇头。
“青蓉又挨训了,这个月再犯错妈妈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你还可怜她?我的衣服都教她搓破了好几件,也不知道吃什幺长的,洗衣裳用那幺大的劲儿。”田蜜儿抽出一张牌:“啊呀~怎幺又是烂牌!”
“哼,那个死丫头惯会偷懒耍滑,每次找她都不见人影,不是打瞌睡就是偷跑出去玩儿,实在没个下人的样子——呀~我又赢啦~”
璎娘用得意的眼神看着田蜜儿。
田蜜儿哼一声,把牌往前一推,把原因都归咎在他人身上:“都怨青蓉那丫头,我那几件衣裳可昂贵着呢,都是张公子送的,没穿几天,都教她搓坏了!”
“哟,你们还真教一小丫头拿捏住了?”说话拿腔拿调的这位是新来的牌友,对她们的行为实在不解,一个不听话的下人而已,打几板子就好了,怎光听她们抱怨。
几人突然缄默不言,女人一脸莫名,直觉告诉她,这几人有事瞒着自己。
田蜜儿“咔咔”磕着瓜子,转了转眼珠子,这可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少个人知道就少个竞争对手。
黄昏来临的时候,青蓉从后门溜出花巷,她一路来到城南一处小别院,推开门,正看到一位书生扮相的人坐在槐花树下,手里捧着一本奇异怪谈朗读,周身环绕着三三两两个小童,见有人来访,小童们一哄而散,只余下他二人。
“来了。”
祁莲生放下书卷,露出一张清隽面庞。
他是个闲赋的文人,平日就爱四处奔赴雅会,与志同道合之人一起批判当今世事,有时挑灯撰写书稿卖钱糊口。
当初太傅离世的消息传到民间,各地人士大呼哀哉,感慨今后再无人制衡齐兆逆贼,祁莲生不似旁人盲目尊崇太傅,只愤懑一国大权旁落贼人之手,义愤填膺之下竟连日奋笔疾书,撰写大逆不道的书籍抛售民间,书中列举出当年齐兆修建梵山书院等诸多事宜,直白指出齐兆篡位意图,有煽动百姓同仇敌忾之嫌,后来竟是与其他批判摄政王的书籍一齐卖相火爆,成了各大酒楼茶楼说书人日日念叨的故事。
青蓉曾经奉劝过他,祁莲生却不以为然,言:“时下百姓言论自由,哪怕摄政王地位尊贵,也不能学那文字狱、秦王坑儒之法,难道他杀我一人,便能堵住悠悠之口了?”
说完还劝她宽心,青蓉拿他没办法,祁莲生虽性格豁达开朗,有时却爱钻牛角尖,如今又年轻气盛,一腔热血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希望他日东窗事发,他依旧能坚持己见。
“近日过得还好?”
“不好,今日又被老鸨抓唠叨了一通。”青蓉叹息道。
祁莲生笑出声,老鸨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威胁说要把青蓉买到西城窑子,丢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二人寒暄了一会儿,祁莲生握着书卷一拍手掌:“你来得正巧了,我照着你上次给我的方子,做了一批新货。”
他带头往正屋走去,这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青蓉随他走入正房,推开门,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青蓉掩住口鼻,一脚踏入门槛内。
屋内隐隐有些杂乱:对门摆着一张桌案,案上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药方和一个铁药碾,桌案后边有一排药柜。
若不是没有病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误入了哪家医馆。
东边的角落只摆了一张睡觉用的床,祁莲生跪在地上摸索一通,从床底掏出了小木盒。
他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十颗红色香丸。
上次他按照青蓉的方子做了二十粒翻香丸,据说女子服用便能使得菊部阴户盈实,紧致宛若处子,就连发汗时汗液里都带着异香,那香气催人情欲,能使人性欲大增。
那青楼里的女子常年以色侍人,自然是需要这种东西来挽留恩客。
青蓉上次拿回去后立马被一扫而空。
“辛苦了,到时候收益再平摊你。”
“钱不钱的无所谓,倒是说说你哪来那幺多淫药方子,简直见所未见。”
祁莲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制药时光闻着那味道就觉得浑身燥热,可见这药性有多烈,这方子寻常百姓可没有,一般都掌握在药商手里。
青蓉是他平生见过最怪异的姑娘,他突然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天祁莲生正急着赶往皇城,背着箱笼途径过一座森林。
当时刚下过暴雨,土地泥泞,一辆马车陷进了泥地里,两个男子嘴里正骂骂咧咧地推着马车,风卷布帘,祁莲生好奇看过去,瞬间被一张昏迷的俏脸吸引,那两个推车男子也注意他的视线,停下动作看过来,他不敢再看,低头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还对那姑娘念念不忘,想到方才那两个男子作态,应该不是家仆之类的,心里揣揣不安,听见背后传来惨叫声,他立马调头跑回去,只见地上趴着两具冰凉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泥地,前方一群土匪打扮的人已经牵着马车走远了。
祁莲生大着胆子偷偷跟上去,一路跟着到了他们的大本营,他藏身在草丛里,听着声音大概估摸了一下,这山头大概有百八十个人,他冲上去也是送死,而此处土匪猖獗,定是官府无能,报了官估计也没用。
祁莲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学过武,要是像那战场上的将军一样骑在马上挥舞大刀,只身便能冲入敌营,他想象了一下,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如今却只能干等着。
他一直等到天亮,忽然被一阵纷杂之声惊醒,一个血淋淋黑乎乎的东西扑了而来,祁莲生以为土匪来杀自己了,吓得瘫软在地,过了许久,那人依然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仿佛没了生息,祁莲生回过魂,拨开杂乱的发丝定睛一看——咦?这不是昨日的姑娘幺?他再擡头,只见山寨中升起滚滚浓烟和火光,隐隐听见厮杀叫骂声,祁莲生不敢再浪费时间等死,背起人就跑。
他跑啊跑啊,跑得精疲力尽两腿发软,直到再也看不见山头才摔倒在小河边。
后来青蓉就随他来了京城,她一路都不肯说话,只道自己失忆,连怎幺从寨里跑出来都忘了,之后怕匪徒寻仇报复,青蓉要求他扮成人牙子把自己卖进妓院,当时他们已经吃不上饭,祁莲生带的盘缠完全不够两个人的,这也是为了他好,毕竟少一个人就能少张嘴,也少个累赘,她在妓院干活还有饭吃。
青蓉和他约定三日之后傍晚在后院的柳树下见面,三日后他二人如期而至,祁莲生见到她还活着,心中喜不自胜,青蓉却给了他一张方子,叫他去收集纸条上的药材,并按照她的步骤炮制淫药,彼时祁莲生找了点事过活,勉强混口饭吃,也是十分仗义,立即找人借钱买了东西,过了半月后,二人赚得盆满钵满,祁莲生为了办事方便,在这里租了个房子。
祁莲生记得,当时她为了扮丑也是用了什幺药粉掺和着水抹到脸上,那东西凝固之后就变成固体,青蓉用手捏成条状,如同真实的疤痕一样,看得他目瞪口呆,就连老鸨都看不出来。
“大概是从前在哪儿看到的,近些日子老是想起一些东西,正巧觉得有用,便写下来了。”
“哪里能学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真有些好奇你以前是做什幺的了。”
祁莲生摸了摸下巴,满脸探究。
其实他不是没暗自揣度过青蓉的身份,她容貌不俗,举止不凡,又精通易容和炮制春药,很容易就让人联系到某些权贵豢养的女刺客,他们专门挑选培育些貌美的女子暗杀政敌,有些色中饿鬼就容易死在女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