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听到折柳的惊呼,早已晨起练剑的洛青破门而入。
入眼没看见床上的小饕餮,倒是先瞧见了衣衫不整的折柳。
她藕臂上斜挂着半透纱衣,青丝如瀑直垂地面,玉白双脚赤裸着踩在云石青砖上,脚踝处一串金铃,叮叮当当,细碎流光。
洛青脑海中轰地燃起一团火。
脸上看不出什幺,血色却红透了耳尖。
折柳拉起衣襟扑回床上,用丝被将小少年胡乱裹起,抱着他就往外冲。
越过洛青时,见他还木愣愣地发呆,便伸手一戳他的脑门。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练剑!”
洛青回过神来,揉了揉额头,看一眼手里的剑,又看一眼折柳的背影,默默跟了上去。
师徒二人一路杀上了云鹤峰。
于是他俩又见着了衣衫不整的寒舟真人。
清玄宗师门上下,倒是将爱睡觉一事贯彻了个始终。
寒舟睡得正香,骤然被吵醒,虽仍是那张淡漠沉静的脸,却硬是让折柳看出了一丝不爽。
他端起冷茶喝了一口,眼神落向折柳手中的团子。
“这是何物?”
“你儿子。”折柳将被团扔过去,像扔一个烫手的麻烦。
寒舟自然不会被此话唬到。
他侧身躲开丝被,见下面滚出个小小少年,一眼便看穿了他的真身。
“这幺快就化形了?”他微讶。
“如何安置他,师兄你自己决定吧。”折柳坚定要作壁上观。
寒舟沉吟片刻,指尖微勾:“过来。”
小少年从地上爬起,却一扭身躲到了折柳背后,露出半张脸怯怯地望着寒舟。
两人的后面,洛青挺腰站得笔直,看见少年抓住折柳袖子不放,不由微沉了眼色。
折柳捞起丝被,从头到脚裹好小少年,又将他推到寒舟面前:“去吧,你爹叫你。”
“别胡闹。”寒舟无奈扫她一眼,又看向少年,拉起他一只手渡入些许灵力。
少年害怕地往后一缩,却抽不回手,只得将脸埋进折柳怀中。
微凉的灵气在少年体内游走一圈,寒舟松开手:“原来是偷吃了青莲地火,我道为何化形如此之快。”
青莲地火。
牧泽用过的那个。
折柳略微走了一下神,又很快收回了心思。
“看他这样子,想必是吐不出来了。师兄你打算如何办?可不能管生不管养。”
寒舟也不去计较,这少年到底是不是他儿子这种事了,他只是蹙起眉头凝着少年不说话。
折柳双臂环肩,手指点着下颌,忽然说道:“要不,你收他为徒吧。”
见寒舟擡眸望她,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未曾收亲传徒弟幺?收一个吧,很好玩的。”
收一个吧,很好玩的。
寒舟挑了一下眉。
这句话真真是耳熟。
多年以前,在他才刚拜入掌门座下不久,师尊领着他去向景枫玄君炫耀的时候,也是说了这幺一句:
“看我这小徒儿多有趣,你也收一个吧,很好玩的。”
于是在下一次的招新大会上,他便多出了折柳这个师妹。
……还有玄霞这个师弟。
不过那就不是什幺很好的回忆了。
寒舟指尖叩了两下桌案。
“当初本座便同你说过,凶兽不可留于人间。”他的声音清清冽冽,无甚起伏,“在你年纪尚幼未曾伤人的份上,本座给了你两个选择:一是认主,二是本座将你送去妖界。”
少年窝在折柳怀里拱了拱,没有说话。
寒舟又道:“彼时你不愿认主,我们便说好待你长大一些后就将你送走,如今你既已化形,那清玄宗自然是留你不得了。”
听到此处,少年慌忙从折柳怀里露出水润润一双眼,声音弱弱的:“我不走。”
“你不想走……那也有两个选择,第一还是认主,第二,则是拜本座为师。”
少年擡头看看寒舟,又看看折柳:“我,我不想拜你,我想拜姐姐……”
身后传来“当啷”一声脆响。
三人齐齐扭头去看。
一身黑衣、身姿提拔的洛青俯身捡起掉地的佩剑,用掌心掩住被拽断的挂绳,垂着眼面无表情:“一时手滑,徒儿失礼了。”
折柳收回视线,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
“本座已有徒儿,不能收你。你面前这位仙长也很厉害,你拜他不会吃亏。”
寒舟脸色淡淡:“不愿拜本座也无妨,明日便启程送你去妖界。”
少年咬了咬嘴唇,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徒儿见过师尊……”
“慢着。”寒舟却擡手制止了他,“拜师之前,尚有一事需说清,妖修不同于人修,自有另一套章程。”
如今的清玄宗,掌门闭关冲击大圆满,不知何时能出关,临走前便将门内大半事务都交托给了寒舟。
寒舟虽还不是正式掌门,但门内资源已尽可由他调用,他掐了个传音,命人取一物送来,复看向少年。
“在此界各大宗门之中,清玄宗算是极为宽大包容的,对妖修并不排斥,此前也曾有过妖修拜入门内。但有一条,凡拜入我宗的妖修,需得结下守心咒,若有朝一日心思不正,行下恶事,掌门便可通过此咒,于千里之外取其性命。”
他顿了一顿:“现下本座再问你一次,可还愿拜入我宗门下?”
折柳微微皱了皱眉,但她也知事关重大,是以并未发声。
少年垂下的面容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再擡起头时,又是怯生生的眼眸:“我,徒儿愿意……”
用来缔结守心咒的法器,乃是一枚可随心变幻形态的金环。
寒舟指尖运转灵力,将其化作一缕金丝,一半刺入少年胸口,细细密密缠住他的心脏,一半断开分离,收入寒舟怀中。
发丝粗细的伤口连点血迹也未出,少年却好似被吓坏了一般,缠着折柳不肯从她怀中离开。
法诀光芒闪过之后,少年白皙细嫩的胸膛上浮现出一道金色图腾。
花纹古朴雅致,形同一只奇兽。
“这是代表饕餮的兽纹。”寒舟道,“不同的原型会呈现不同的花纹,我也是第一次亲见,之前只在书中见过。”
折柳轻轻“唔”了一声,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这样的花纹,她曾是见过的。
在师尊的胸口。
是什幺样的图案来着?似乎是……
一条六翼巨蛇。
某些尘封起来的不快记忆钻入折柳脑中。
仿佛旷日阴雨之后,沿着骨缝沁入身体的寒意,让她抗拒不得,几欲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