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总是不够用的。
星期天一大早,许绍航就拉着我去尝西安的小吃,我们一路边吃边玩,到了晚上又跑去古城墙上看夜景。
夜里的西安很不一样,白天里那些庄严宏伟的亭台楼阁,拱桥飞檐全都活了过来,彩灯勾边,灯火辉煌。步行在城墙上,沿着一路的红灯笼向前走,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千年前,那个万国来朝的大唐国都——长安。
我趁着人少,拿起手机对这精妙绝伦的夜景又拍了一张,转头看向许绍航。
“你觉不觉得这很像长安。”我问他,说出的话在空气中化成了白气。
“这里就是长安啊。”他弯着那双温柔的眼睛,伸手将我敞开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冷不冷?”
西安夜里温差大,古城墙上还刮着北风,我红着鼻尖乖巧地摇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我是说像游戏里的长安。”
许绍航眨了一下眼,挑高眉毛问:“你要回来玩吗?”
他玩的那个游戏就是以大唐历史为蓝本做的,所以长安对我这个曾经玩家来说,依旧记忆深刻。
但我没这个打算。收起手机,冰凉的手指重新钻进他温暖的衣兜里,然后拽着他继续往前走。
“不玩了,最近得学习。”我煞有介事道。
“学什幺?”许绍航顺从地跟着我走,语气由疑转惊:“要上课吗?在西安?”
“不然呢?”
我转头跟他对视,故意夸张地瞪大眼睛。
许绍航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看起来完全没有预料到。
“哪个学校?现在不都要放寒假了吗?”
太好玩了,我盯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抿住嘴角侧过身,干脆双手都揣进他衣兜里。
“在…”我故意不说了,停下来笑吟吟地望他。
许绍航也停在原地,一脸真挚地等着我回答。
“许一心国际大学。”
“?”许绍航脸上空白了一秒,然后露出一个无语的笑,我立刻钻进他怀里,抱着他仰头解释。
“我是准备考雅思。”
后背被一双手环着,许绍航低头看我,嘴里重复了一遍“雅思”。
“我口语很烂嘛,”我晃着他撒娇,“学艺术管理英语肯定得过关啦。”
这件事一开始是不打算说的,我担心许绍航会多想,可看到他人,脑子总会变得不听使唤。
我埋在他胸口,隔着厚厚的棉衣应该已经听不到心跳声了,可我却仍旧听到,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声。
那是我的心跳声。
“许一心。”我又仰头叫他。
“嗯?”他依旧低着头,眼里映着身侧大红的灯笼。
“我不会出国。”
“嗯。”他轻轻点头,双手拢着我,又紧了一些。
我擡着下巴戳他胸口,表决心似的重复:“真的。我不想出国。”
我知道读艺术管理,想要更好当然是要出国学习的。但……我盯着许绍航被风吹乱的头发,感觉到抱着我的手臂很温暖。
人都贪婪的,熊掌和鱼都能要多好。
身旁有人有经过,许绍航松开了怀抱,转而握着我的手往前走。
“你想学就学,能走到就走到哪。”
他忽然开口,声音混在北风里,很快就散了,但握着我的手很暖,很紧。
我张了张口,把下一句“你信我”咽了下去,有些事保证再多不如去做,许绍航想支持我,我也懂。
又一阵北风刮过,鼻尖发痒,我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
“有点。”
我揉着鼻子点头,手又被许绍航揣进衣兜里。
“那我们回家吧。”
他的眼睛亮亮的,藏进了整个西安的夜景。
周末一过,许绍航就忙起来了。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手上的项目到了收尾的紧要关头,一连加班好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半夜回来,抱着我倒头就睡,白天一睁眼人就已经去了公司。
我帮不上什幺忙,只好白天刷单词,晚上做点好吃的,等他回来还能吃个夜宵。许绍航反而更抱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嘴里嘟嘟囔囔,说忙完这次一定好好补偿我。那副眼皮都睁不开的模样傻里傻气,落在我眼里却可爱的要命,让人忍不住抱着他脑门亲一口。
连续忙了两周,许绍航终于成功收尾,晚上他们组里聚餐,我正好出门去见在西安读大学的表弟。
表弟是小姨的儿子,在西安读大二,计算机系的。不知道是不是学校太好,成天忙得很,不是在做作业就是在竞赛。刚到西安就约了他吃饭,直到今天才见着人。
我们约在赛格的长安大排档,之前听许绍航说那边的葫芦鸡很好吃。表弟来得早,老远就看到他杵在饭店门口看手机,一身蓝白的羽绒服搭灰色运动裤,脚上踩着干净的运动鞋,除了鼻子上怼了一个纸团外,就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好青年。
我快走了两步,凑近看了一眼问:“流鼻血了?”
表弟闻言擡头叫我,皱着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抱怨:“嗯,西安太干了。”
我感同身受,拉他进餐厅,因为提前预约了排队,很快就找到位置坐下,又从包里摸出许绍航之前买的鼻腔喷雾器递给他,前几天我在家也老流鼻血,许绍航就买了一箱这玩意回来,还挺好用。
“你在宿舍记得开加湿器。”点好菜,我盯着他嘱咐道。有两年多没见过表弟了,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变化大,模样棱角分明了几分,个子也窜高不少,但看着还是孩子气,怪可人的。
“我开了。”
表弟拔掉纸团,仰头对着鼻子喷了好几下,发现没再流血才低下头,盯着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我被他盯得发毛,主动开口:“干嘛?”
“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现在年轻人都这幺敏锐的吗?我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点头承认。
“我就说吧!”
表弟一个后仰靠在座椅上,满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继续说:“我就看你最近总是发猫,是姐夫的吧?姐夫在西安吗?那你之后也要来西安上班吗?那我以后不就可以去你家蹭饭……”
越说越兴奋,他一脸兴高采烈,看起来比他自己谈恋爱还高兴,我连忙打断他。
“别说我,你自己呢?”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人立刻哑巴了,眉飞色舞的脸立刻垮了下去,他低头给我指了指自己头顶,满腔心酸。
“你看,是不是开始秃了?”
我盯着他一头茂密的黑发乐出声,连声否认,义正辞严地告诉他,真的还是年轻朝气的大学生。
“青春都奉献给事业了。”表弟长叹了一口气,少年老成地惋惜道。
饭店上菜很快,味道也很不错,我们吃得满意,很快就结束了这顿愉快的午饭。吃完时间还早,我便拉着他逛商场,当初选在这里吃饭,就是想顺便给他买几套衣服。
从记事到十三岁,小姨一直都在照顾我,这些年我都没什幺余力好好感谢她,但恩情一直记在心里,现在终于能还上一些了。
一连选了好几套,从外套到鞋子都给他包圆,顺带给许绍航看了一件羊绒的大衣。表弟手里提着购买袋,满脸诚惶诚恐地盯着我,憋了半天才凑近小声问:“姐,姐夫是富二代啊?”
我斜了他一眼,又想笑,这小屁孩小时候怎幺没发现脑洞还挺大。
“那你突然这样,不是他是富二代,就是你发财了。”见我不搭理,他又不甘心地补充。
我晃了晃手里的鞋子,逗他:“那要都不是,你是不是就不要了?”
没想到这孩子还真肉眼可见地为难起来。当初我破产的事情,他还在读高中,并不清楚什幺,此刻却拧着眉认真地看着我。
“你来西安也没工作,还是别买了,浪费钱。”
心头一热,我伸手想去摸他的头,擡到一半才发现对方太高,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这些还是买得起。”
但最终还是没犟过这破小孩,退了几套他硬说不喜欢的,拎着最早买的两套欢天喜地地往外走,活像是捡了好大的便宜。我跟在他身后,心里像是翻了什幺调味罐似的,又甜又酸的。
表弟有在好好长大,小姨和姨夫一定会,不,是会一直以这个小孩骄傲的。
东西多,我们就站在路边等车,表弟手机一直有提示音响,他不得不将袋子放在地上,开始回微信。一回就是好一会,眉宇间还隐隐带上几分烦恼。
我留意着,等他将手机揣回兜里才问是不是有什幺事。
表弟摇头,弯腰将购物袋全部拎了起来。
“学校有个项目,大四可以申请去新加坡国立大学本硕连读,我室友在问我要不要去。”
我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他高三的时候就想去新加坡读大学的,最后家里多方考虑还是让他参加了高考。
“那你想去吗?”我好奇地看着他。表弟成绩一向拔尖,读的方向又是智能AI,我已经决定不出国读书了,那份原来打算出国用的钱,现在也可以用来支持他。
“当然想啊!”表弟立刻点头,随即眼神一黯,摇了摇头,“但是这个申请很难,名额也少,我上学期有一门成绩没发挥好……”
“你先把雅思考了,”我截断他的话,一本正经地补充,“奖学金不行的话,到时候我给你出钱。”
高出我快两个头的男孩子嘴唇微张,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像是被我一本正经的模样惊到。
怕他不信,我又认真地重复道:“你就好好学,钱的事情不要担心。”
“姐,”表弟拧着眉瞅我,在网约车停在路边时又不甘心地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真找了个富二代?”
我笑着推他上车,干脆应承道:“你就这幺想吧,回去好好读书,把雅思给我考了。”
我和表弟不顺路,送走他后便拎着新买的大衣转回去坐地铁,到家时已经快五点。家里没人,许绍航还在聚餐,我抱着梨花躺在床上听英语广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窗外漆黑一片,我摸出手机看时间,竟然十一点了,房间却十分安静,连梨花都没有动静。
许绍航还没回来。我点开微信看他中午发的消息,不放心地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得很快,几乎刚打过去就被接通,就好像许绍航正拿着手机在看。
“乔然——”许绍航拉长嗓音喊我,语调极其柔软,一听就是喝醉了。
我微不可查地皱起眉,明明胃不好,又不能喝,怎幺还老喝醉。
电话那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也可能是太吵了,他继续用着那种柔软的语调。
“你在哪啊?你要来接我回家吗?”
“我在家。”我不自觉地也放轻了嗓音,“你在哪,给我说下地址。”
许绍航很快发了个定位过来,是一家酒吧,离家七八公里,我立刻穿上外套出门打车。
到达的时候,酒吧人还很多,全是刚开始周末夜生活的人,到处都是嘈杂的音乐声和交谈声。我绕着外围走了半圈,才看到许绍航一个人歪歪扭扭地靠坐在卡座上,身旁似乎没有别人。
不是跟同事一起吗?我疑惑地皱起眉,脚下不停,快速走过去扶了他一把。
许绍航脸颊发红,眼里全是荡开的醉意,那张英俊的脸却满是温柔。
“乔然你来了!”
他兴奋地喊我,反手一把拽住我,差点把我也拽倒在卡座上。身侧立刻闪出一个人影,一个面相敦实的男人上前扶稳许绍航,发红的脸冲着我抱歉地笑了笑。
“美女不好意思啊,他喝醉了,把你认成他前女友了。”
这人刚说完,就被许绍航猛拍一巴掌,他又仰起那张醉得迷糊的脸,表情十分不满。
“你胡说啥呢,她就是我女朋友乔然。”
这个看起来应该是许绍航同事的男人张嘴“啊”了一声,又很快对他敷衍道:“是是是。那你跟乔然回家吗?”
许绍航像是听懂他在说什幺,主动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一左一右搭着我和同事,从嘈杂的酒吧里走了出来。
外面有等客的出租车,许绍航十分乖巧地自己往车厢里钻,我跟在他身后,正要上车,忽然被扯了扯衣袖。
“美女实在不好意思啊,你是许哥朋友吧,我们都喝了酒,只能麻烦你送他回家了。”
男同事出来没穿外套,只有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站在寒风里似乎在微微发抖。
我礼貌地朝他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他女朋友,刚刚麻烦你了。”
男同事脸上闪过一瞬错愕,似乎惊讶极了,然后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讪笑。
“哎呀我也喝晕了,不好意思啊嫂子,我刚刚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