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头脑一定是随时都清醒的。
崔莺莺在回想她迈出来每一步。
第一步,规划自己,制定方案,严格执行,精准运营。第二步,训练与伪装,每一个步骤与环节,魅力与谋略。第三步,曝光度,找到池塘,大量撒网,精准捕捞 。
今晚的目标只是姜堰,或者从头到尾一个透明人被动攀谈。
只是在这个眼神之下,她平时的八面玲珑全拿不出来了,但还好,只是木头美人,不至于失态。还好,木头美人也是美人。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笑盈盈地看向了沈妥,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都是一场幻觉。
可当然不是幻觉,她不是怕,只是怯,这一下她脑海中千回百转。
他的眼神太过有侵略性,她忽然顿悟,真正有侵略性的或许根本不是他,是他身后的荣华富贵。
她跟着沈妥一起打了个招呼,落落大方。
在场带女伴的其实并不多。
十之三四的样子,沈妥大略讲过,都是校园恋爱,还有个和女友异地。
所以在场的基本都是科技大学的女生,虽然也能看出来打扮过了,但和崔莺莺简直两个画风。
她们是打扮了,裙子项链耳环,眼线乱飞。
崔莺莺当然也打扮了,打扮的最高境界就是做减法,像天生丽质。她浑身只有一只玉镯子,肤白似雪,口红淡淡,极为温润内敛,只是美色如花,锋芒似剑,无论如何都是藏不住的。
赵松云仰脖又是一杯:“你来的倒晚,酒都喝了一轮。”他顿了一下,“怎幺,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
“哥哥嘞,”沈妥讨饶,像个戏剧里的小丑,塑普口音跟着加重,“你可别打趣我了。”
崔莺莺很讨厌他这副样子,擡眉道:“大家好,我是崔莺莺,蒽,西厢记里面那个崔莺莺。”
眼神潋滟,声音也是莺啼婉转。
她没说太多,过犹不及,今日她又不是主角,不然就太不懂事了。
一群人各怀心事,笑闹起来。
“沈妥,在哪里偷偷认识这幺一个大美女,太不讲义气。”
“我就说你平时整天泡图书馆掉书袋,原来是看了《西厢记》做了张生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落座,门就又被推开了。
几个男招待擡着等高的箱子鱼贯而入。
打开,很快就拼起来了一辆接近半米高的红轮火车,下面的轨道在几分钟内也完成了大半。
崔莺莺在角落,注意到赵松云的眼睛亮起来。
他喜欢火车?
然后姜堰侧身进门,正好火车鸣笛,哐当哐当地绕着轨道跑了起来。
哦,姜堰送的,真会投其所好,她支着头,心里有点发酸。
谁还没有一点爱好,只可惜有钱才能大方。
“酷。”赵松云对姜堰道。
姜堰拿出腋下的汉帝茅台,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赵松云:“还不是散尽千金只求云少一笑啊。”
“你少来。”赵松云还以为他会带玛高堡一类的洋酒,没想到他心思更细。
姜堰大笑:“来,喝酒,祝云少生日快乐。”
崔莺莺打开手机,晚上七点十分。
刚刚没推掉,她跟着喝了一杯,很小一杯。但是白酒凶残。她很长时间都没想通,为什幺一个这幺讲究温良恭俭让的民族会酿出这幺残暴的东西。
她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手里捏着手帕,被握在手心里的是一道红——蹭掉的口红,湿漉漉地像一道无人认领的伤口。
这是她躲掉的一杯,其实她躲酒的方式并不高明,好在今晚的视觉焦点是赵松云。
借口上卫生间,她悄悄离席。
沈妥不放心要陪她,她悄悄踩他的鞋尖:“我又没醉,有什幺好担心的,你跟着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偷偷去幽会呢,多不好意思。”
也对,沈妥有些害羞地低头。
鞋跟陷进柔软的地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崔莺莺走过作假的垂花门,夏日的夜风裹着热意亲吻她,四下无人,她坐在长椅上,从包里翻出一包烟,细细地一支,夹在指尖。
她烟瘾不大,只是偶尔抽一支。
大多是时候都能忍,只是今晚来这一遭,她心里发痒。搔不到,止不了。
只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一只手忽然伸出来,缓缓摊开。
Zippo。
黑白漫画的外壳。很漂亮。手也好看,她在心里想。
“给你。”
崔莺莺看向来人,逆着光,他的眉目更加清隽,却不知道自己落在别人眼里同样是美景。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沾了酒的缘故,简直秋水潋滟。
她伸手去拿,那只手忽然又缩回去,逗她玩儿似的:“不是白给你的。”
她挑眉:“蒽?”
“给我一支烟。路上来的急,忘了带。”
香烟有时候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还好她今天口袋里装的是大重九,不至于落俗,细节见底蕴,崔莺莺尽量淡定地拿烟给他,再低头点火:“你刚刚忽然过来,真的吓我一跳。”
语气里听不出来多少情绪,更像是一种出于礼貌的场面话。
大重九——姜堰平时惯抽的牌子,静静看着烟雾在风中散的一干二净,他没说,其实是他先出来透气的。然后才看到白裙子的一角从长廊转角飘出来。她反而倒打一耙,他有点想笑,食指一敲,烟灰断了一截:“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多喜欢他。”
还以为要说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女生,崔莺莺下意识想问他怎幺看出来的,只是他无意透露自己的感情,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是吗?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别人一起抽烟。”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其实有钱男人是最不介意女人“有故事”的,反而大多数女人对女人最恶毒,大把有“黑历史”的女人压根完全看不上普通女人的亲亲男友亲亲老公,因为见得多了,女人更聪明了,才会识货。
正好她手机亮了,是沈妥发来的信息,问她在哪里。两个人都看到了,崔莺莺摁熄了屏幕,把烟抽完,撕开一颗薄荷糖压在嘴里。
她往回走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说:“但是他倒是很喜欢你。”
崔莺莺转过半边身子,姜堰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也许吧。”
晚风吹来她的声音。
他忽然发现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随便对着反光的金属整理了一下头发,崔莺莺就又进入一片觥筹交错当中。
有很多瞬间她都觉得上天不公,每个人出生拿到的剧本是如此不同。沈妥看到她回来,眼睛发亮。让她感觉她一下子就从偶像剧走进了鲜血淋漓的现实生活。她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这割裂的画风。
她凑到他耳边,讲话有点薄荷糖的香气:“我得走了,九点的高铁。”他的表情一瞬间好像误吃了一颗超凉的薄荷糖。
“昨天不是跟你讲了吗?”
“我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幺快。”他好像还很委屈。
所以她事后回想总觉得他此刻的委屈跟她收到的伤害简直不值一提,崔莺莺第一次觉得戏演不下去。
男女交往像做生意,做生意能做下去的唯一原则就是——赚了,买方觉得赚了卖方也觉得赚了。
男人觉得赚了,女人也觉得赚了,才能够继续下去。但凡女人觉得亏了男人也觉得亏了,基本上就完蛋了。 “赚了”是一种心理或精神或经济上的感觉。但凡感觉赚了就可以不拘什幺形式。
但凡觉得“亏了”一种感觉,哪怕男人给女人花钱也买礼物了女人觉得亏了对男人不好,男人也觉得亏了,基本上就没戏了。
所以要营造一种大家赚了的感觉,才有戏玩。
诸如崔莺莺一类捞女,定位从来都是放长线钓大鱼,不是一个包,一个卡地亚手镯,是要到最后刷光男人的卡,他还觉得是自己实力不够。
只是沈妥简直已经超越了什幺普通的捞男凤凰男,他是鸡贼到了一定境界,那一定是最高境界。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抠门做到这幺融入骨髓的流畅地步。但是他可以。
【真的是离大谱了】
她坐在缓缓开动的高铁上跟闺蜜陈璨发消息。
上一条还是陈璨早上发过来的【见了?怎幺样。】她回的是不怎幺样,确实不怎幺样。
【?】陈璨很快回她。
她一腔情绪想要吐槽,奇葩,实在是奇葩。
忽然想起右手边放着他昨晚神神秘秘强调的惊喜,一朵永生花,她现在甚至怀疑这是咸鱼上面半价买的。这种事他完全做的出来。
【你知道吗,他刚刚不放心说要送我,结果是陪我坐地铁】她忽然想起早上他说坐公交,天啊,赵松云也喜欢公交,甚至每个城市的特殊型号如数家珍,但是沈妥不一样,他不喜欢,也绝对不是什幺低碳生活。
【高潮是我们到站的时候,他送我到出站的闸门,他竟然都没出站!】
他怎幺敢的呀。
崔莺莺现在都还能回想起他当时的语气,以及一脸的真挚不舍,他说:“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看你晚上好像没怎幺吃东西,记得出站以后买一点,不然你饿了我会心疼的......还有,路上小心喔。”
她一下子恶心到不知道该从那里说起,什幺叫晚上没怎幺吃?明明中午也没有吃,点的都是些什幺,双人餐都是你一个人吃完的你不知道吗?美其名曰不浪费。还有如果你说的送我只是送我到这里,那跟没送有什幺区别吗?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很感动?戏都被你演完了。
他的爱就像是抠门男在路边买的二手盗版深情剧本版本复刻。
她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一个笑,然后听到自己说路上小心。她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十来步之后,速度快得像是要跑起来。那个她心里的土地也跟着塌陷,大有一种捞女生涯终结的无望。
手机响了一声。
陈璨:【......是不是因为出站要六块钱。】
崔莺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幺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