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庭送来的鞋做工精美,粗略一算,有二十来双,见客可穿的西式漆皮鞋与平底鞋,还有一双印度制造的高底鞋。
鞋子分了季节,冬日天鹅绒、西洋织绒鞋,夏日亮纱、直提明纱鞋,绸缎制的鞋亦有不少,什幺西庄绸、闪金缎、荷兰羽缎等。居家穿的有一双枣红中底内里拖鞋和一双湖缎面细布薄底的眠鞋。
其中有一双粉红鞋面的高底鞋儿,绣着几多墨绿色的花朵,鞋口有白珠边镶滚,鞋尖镶一颗圆润东珠,鞋内还写着“甄钰”两个字。
阿牛被这红红绿绿的鞋儿勾起了往事,嘴巴动动,无声念起一句“粉乖绿闹谢东风”。
往事忽撄心,阿牛也觉这双鞋漂亮,不穿在甄钰脚上,未免有些可惜了。
将鞋送到顾公馆时,正好遇到乘车归来的顾微庭,他人还没从车上下来,阿牛向他躬为礼,二话不说,冒冒势势把鞋子塞了过去。
顾微庭捧鞋子,愣了一下,问:“这鞋,不合脚吗?”但不应该不合脚才是,定制鞋子前,他重新量过甄钰的足,也怕新鞋挤脚,特地做大了半码,穿上厚实的袜子也不会觉得窄。
阿牛摇头:“金素娘姨说,上海点蜡烛的规矩与粤地的规矩相冲了,粤地不能送鞋,故而要我送回来,规矩就是如此,金素娘姨不是拿捏顾二爷。”
顾微庭不清楚粤地的规矩,既不能送那便作罢:“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嗯,不能送鞋,但能买鞋,顾二爷只需向大姑娘要点钱,当是鞋费就好。” 阿牛记得甄钰说过,粤地的风俗不可以送鞋,是给人送行的意思,最远可到黄泉去。但若不小心送了,只需向对方付一点钱,当是把鞋子买下来,那层不好的意思,也就随着一点钱消失了。
“不论多少都可以吗?”顾微庭头痛脑热,这粤地的规矩可真有些奇怪。
阿牛点着头,将方才塞给顾微庭的鞋子给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蹲在路灯下,和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顾二爷拿了钱,出来与我说一声,我这才好把鞋子拿回去。”
鞋子被抢走,两手一空,顾微庭被阿牛的举动弄迷糊了。
蹲下身后,阿牛将自己和鞋子缩抱成一团。
他穿着一件磨了边儿的青蓝竹布小褂,走了线的银灰鸡皮绉裤,腰系一条染了黄颜色的褡包,脚下薄底儿鞋。
本就瘦怯怯的身形,这一缩一抱,胳膊和小腿肉眼里看不到半截,暖黄色的路灯泄在身上,那喜光的蚊虫绕他飞行,瞧着有几分可怜,顾微庭邀他入公馆去。
阿牛温颜却之:“不了,顾二爷早些出来吧。”
“我知道了。”顾微庭挣出一语,语罢走进公馆里。
甄钰穿件鹅黄纱花边裤,齐腰的大红竖领儿油绿挂纱衫,卷着一折袖儿,曼立于壁前,目不别视,看日历上的数字,扳指一算,三日后就要点蜡烛了,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指点着一个数字自言自语,有点瞠然自失。
顾微庭斜刺里来,将甄钰拥入怀中,双掌交叠着,搁在她肚上。他记得正事,出口便向甄钰索钱:“身上可有小钱吗?”
背后暖和,甄钰如放春慵一般,骨头酥软下来,顾微庭开口索钱,惹人疑心,把甄钰吓了一跳,她呐口道:“你、你破产了?”
“不是。”顾微庭哭笑不得,一拍甄钰的脑袋,“你给我就是,别乱想。”
“我身上没什幺钱……我的钱都在蓝桥哪儿……”甄钰面容颇为失色,仔细摸口袋,只摸出一元钱。
这段时日在这里不花钱地吃吃喝喝,都忘了钱这种东西。
一元足矣,顾微庭收下一元钱,有风火事似,流水走出公馆。阿牛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的脸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红点,顾微庭左手攥着甄钰的一元,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三元,通通交给阿牛:“一元是你家大姑娘给的,三元是我给的,当是给你的跑腿费。”
阿牛脸不动,只把眼珠子转动,瞟一眼顾微庭手中的钱,又默默把眼珠子转到正前方,一元钱也没收。两腿蹲麻了,阿牛慢慢站起身,淡不济地说:“一元钱是给顾二爷的,不是给我的,顾二爷要收好。”之后抱着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微庭一脸愁云,望着阿牛渐行渐远的背影,嘀咕:“也是个怪人。”
蓝桥更名为蓝桥别墅,但大家提起来,习惯只说蓝桥,毕竟别墅二字念起来并不优雅。
蓝桥频频收到礼,送礼人也不掩掩旁人耳目,眼尖聪慧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拍一拍脑袋,便知是怎幺回事了。
原来顾二爷是要与蓝桥的小本家点蜡烛。
一人察之,那一顿饭以后,上海滩是人尽皆知了。谣言自止了,但不入耳的话未减少一句,茶楼酒馆,人聚在一块,吃了酒后,胆子一大,便敢用语言轻亵甄钰。
“忒厉害,忒厉害,蓝桥的女子都是小凹精。”一个穿着青色长扇的白面小生说道,他且说着,还要打开手中的扇子邀风,一双色眼,望着经过身边的妇人。妇人感到邪恶的目光,粉脸一沉,回瞪小生,暗骂贼子该死。
这小生是个讨生活的清客相公,常在客人面前扯皮献殷勤,打些浮头食,生得白白净净,平日里说的话有些奇怪,别人都戏呼他为书毒头。便是书呆子的意思。
书毒头这几日得了些小钱,心情大好,便约好友来吃酒。
一旁的好友翻起白目,粗毛大手往桌上一放,拿起酒吃上一口,道:“书毒头!小妖精便小妖精,打什幺趣,还故意含糊唇齿,说成小凹精。”
书毒头“啪”地收扇,解释:“误会我意了,小凹精非是小妖精,小凹精比小妖精局段高。你瞧,小宝弟凹顾老爷,娘姨凹顾小开,小本家凹顾二爷,几个顾姓之人,被弄得神思颠倒,茶饭不思,不就是小凹精吗?也不知是蓝桥里的人是香饽饽,还是顾家的人是香饽饽。”
“呸,就侬唇齿伶俐,也亏侬想得出来。”听了解释,好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流下。
“侬说,阿拉能去挨城门伐?” 书毒头自觉口才好,看好友大笑不止,颇有傲色,两腿跷在矮凳上,跳到架子上来,手中的扇子一晃,又打开来邀风,并不知自己在其它人眼中,丑态百出。
“挨城门?”好友眼梢带着鄙夷,瞧傻子似地瞧住书毒头,“取小先生个花苞要大价钱,千钱起票的,挨城门侬以为就不用了?多少老爷爱取花苞,就有多少老爷爱挨城门,侬个穷酸样,去趟里外都不干净的咸肉庄都掏不出钱来,还得倒扁儿,回家画地图去吧。”
“侬个话未免太残忍,我穷挨不了城门,但能施强暴,捉猪都能上凳,上海夷场浪,把她弄得舒爽了,她自然会委身相从,到时候恩得来了,她从了我定让侬饱看。我与侬亮个私,过几日,她会出现在许多人的床上,成为男人身下的消闲果子,诶诶,我与你说,但你可别先破笼了。”
一念及此,书毒头精神奋发起来,笑哈哈的,横祸临头自不知。
书毒头口内笑声还未止,一个人影从旁边经过,脸颊热突突挨了顾微庭一个重拳。小生毫无防备,疼痛过后,口内随后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而桌上的杯具碎了满地。
书毒头七手八脚,捂着发肿的脸颊起身,待刚要骂人,但见眼前人身材高大,衣裳干净,茉莉味的发胶抹了头,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一个文明发型,状似富贵人家,身旁还有几位穿着西装的男子。
书毒头有些胆怯,捉身不住,但还是硬头皮问了一句:“你谁!”
书毒头说话有些气喘,顾微庭嫌弃似地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手,手擦净,点一根烟含在嘴里,以舒胸中的闷气。
舒不干净,将气拍向桌子。
顾微庭没开口,他身边的人冷笑一声,道:“再敢言一语,顾二爷会让你再不能开口。”
上来了,在乡下过得很快乐,但网络不好也很痛苦。
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就被贩卖了。
本来是昨天发的,昨天忙着搞道具懒得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