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不知情为何物的周思年丝毫未察屋内微妙的气氛,他眼中只有两位多日未见的好友:“淮临,筠庭,你们可算回来了。”
裴筠庭心不在焉地应承一声,掩饰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说起来,这只月白茶杯还是燕怀瑾送她的十三岁生辰礼。
彼时他漫不经心地将杯盏交到她手上,对她说是随便准备的礼物,实际裴筠庭哪能看不出,这茶杯釉汁温润如玉,拂之如脂,是素有“寥若晨星”之称的汝瓷,价值千金,连达官贵人都求之不得。
知她喜茶道,挖空心思送了这般珍贵的礼物,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为的就是让她开心。而裴筠庭虽嘴上没说,但一直用到现在,即便后来拥有再多再好的茶杯,也未曾想过换掉。
燕怀瑾明白周思年并非有意打扰,心下亦暗暗懊恼自己的莽撞,揉揉脸,找了把椅子坐下:“昨日父皇问了我情蛊的事。”他朝裴筠庭望去一眼,“我早有几分猜测,父皇也准我放手去查。此人必定潜伏在身边。”
周思年点点头,赞同道:“没错。下手如此之狠辣,只怕还与你颇有渊源。”
裴筠庭想起荣阳楼前那个略显怪异的蒙面女子,问道:“先前你在养病,我未来得及与你讨论此事事。燕怀瑾,你有没有想过,蛊毒是如何下入体内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蒙面女人?”他心领神会,眸光沉沉,把玩着那只月白汝瓷茶杯,上面尚沾着裴筠庭的口脂,“应当是她没错,那日被她碰过的地方曾有钻痛,但仅一瞬便消失了,故我并未在意,直至身子出现不适时才惊觉大意。”
裴筠庭托着腮:“道长同我说过,蛊乃腹中虫也,多是以食用毒虫使人陷于病祸,然而情蛊不同,其由晦淫之所生,威力巨大,乃自皮肤钻入,侵蚀心骨。”
“此等秽物若传入大齐,必会引起大批百姓恐慌。”周思年闻言,脸色铁青,“蛊虫与这女子脱不了干系,要尽快将人绳之以法。淮临,你们可有查到有关这女子身份的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皆摇头。裴筠庭叹道:“未曾,我不知那蒙面女子蓄谋已久,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此后我也曾与前来的一名女子交手,她同样蒙着面,故我无法分辨她们是否为同一人。”
燕怀瑾为自己斟了盏茶,幽幽道:“莫急,咱们先捋一捋——这情蛊本就非我大齐产物,寻常与我树敌的人断做不到如此地步。能有这种能力的,除去勾结外邦的朝臣,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
茶水冒着袅袅的白雾,宛转升腾,屋内三人围坐在桌前,脸色严肃,唯有当中一人眼眸露出寒光:“那幺,如今朝臣中有如此地位,既能接触外邦人,与之勾结,又能与其达成交易,并合作来害我的,又能是哪些人呢?”
周思年一遇着案情,就好似变了个人,脑子转得飞快,神采奕奕:“再者,于蛊虫之事有精益的,唯有南疆。”
燕怀瑾觑他一眼,轻点了下头:“我们曾在姑苏城内遇见一批鞑靼商人,据查,他们不仅在做香料生意,背地里还同时做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以胡姬等外邦女子为饵,与世家公子、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再简单不过。”
话音一落,三人皆陷入沉默。
往后的话,便是不敢再想。
许久,还是燕怀瑾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我人还好好的,你们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接着他话题一转,朝裴筠庭问道,“裴绾绾,你就没什幺想问我的?”
裴筠庭愣怔片刻,迟疑道:“你什幺时候知道的?”
“一早就知道了,怕你心烦,始终藏着没说,后来便渐渐忘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起了哑谜,仅剩周思年夹在中间,一头雾水:“你俩在说些什幺?怎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燕怀瑾掩唇,清清嗓子,对周思年说道:“她是想问你,是否知晓裴孟喆为何突然为女儿相看这样一门亲事。”
“噢。”他恍然大悟,但此事一句两句讲不清,正斟酌着从何处说起,腹中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裴筠庭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就连燕怀瑾都勾起唇角。
周思年尴尬至极,只得干笑着掩饰。
唯有在两位挚友面前,这位以儒雅斯文而颇负盛名的周大人才会卸下防备,回归本真。
燕怀瑾站起身来,缓缓伸了个懒腰,香囊上坠着的流苏随主人的动作微晃,而后他悠悠道:
“看来咱们小周大人还没用过早膳,那便琼玉阁走一趟吧。”
......
......
侯府西厢房中的氛围显然与长廊各处张贴的囍字格格不入。
近日房中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气氛压抑。下人们做事皆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主子不快,平白遭受责罚和毒打。
争吵的缘由说来也简单——二爷裴孟喆先斩后奏,未同赵姨娘商量,便为自己的两个女儿各自说了亲事。
要说结亲本该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坏就坏在这结亲对象上。
裴萱被许给了治书侍御史家的二公子简随。
简随何许人也,在燕京城中着人一打听,那点子人尽皆知的破烂事儿,如倒豆子般,裴萱一晌午听了个干净。
而后她头皮发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嫁。
从前倾慕三皇子,一是三皇子自身条件优越,初见时她就曾为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所惊艳,后来得知他与裴筠庭关系匪浅,亦将他对裴筠庭独一份的纵容和偏爱收入眼底,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所以其二也是存了与裴筠庭作对的心思。
然而如今情势未明,她却连三皇子的边都摸不着,即便想嫁与他作妾,依照眼下的进度,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更使她难以接受的,莫过于从前被他们所欺凌、瞧不起的温璟煦,摇身一变,成了大齐最年轻也最有能力的国公爷,受千人敬仰,被百人赞誉。
她倒想堪堪将旧事揭过,以少不更事,童言无忌为由,认为温璟煦在乎名声,定会给她一个面子,不想却铩羽而归。
更可恨的是这小子对裴瑶笙情根深种,一副非她不可的恶心模样,温璟煦不顾旁人眼光,对裴瑶笙无微不至的关照,以及独一份的宠爱,皆使她对两人的憎恶达到顶峰。
裴萱妒忌得眼红,亦恨得牙痒痒,无法接受同为裴家女,命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偏差。
她深感老天待人不公。
大房生的两个女儿,真是一个接一个的好命,而她们除了这避无可避的出身、因庶支身份而处处受制的人生,得到了什幺,又剩下了什幺?
妒恨在心中无限发酵,连同新仇旧怨一起绽开。
既已无路可退,不如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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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年:吃得狗中粮,方为友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