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女主的过去,第三人称。
出场人物:女主的朋友,女主的父母,女主的前男友,承太郎
雨下了很久,在她的记忆里,童年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下雨天。也可能是因为她来到日本的那天下着雨,所以记忆产生了混乱,以至于感觉东京无时无刻不在下雨。
她不喜欢雨天,雨水落在地上,将地面弄得滑溜溜的、脏兮兮的。她必须要穿雨靴,必须要穿雨衣,必须要打着伞出门才行。而她来到东京的那天也是一个下雨天,那时已经进入了深秋,气温下降到十几度,雨水落在胳膊上,冰冰凉凉的,寒冷刺骨。因为刚开始在车上开着空调,母亲并没有给她穿太多的衣服,于是刚一下车,她就受到了寒风冷雨的“热情”招待。噼里啪啦的雨珠毫不留情地打在她推开门的手背上,她被冻得急忙缩了回来,母亲却在后面催促:“快下车。”
母亲的催促使她没办法任性地挨下去,她滑下车门,抱着头匆忙跑到离这儿最近的屋檐下。不多时,母亲和父亲也下来了,他们挽着胳膊,打着伞,走得不紧不慢,还有时间说说笑笑。她站在屋檐脚下,不安地摩擦着双腿,悄悄收起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
“下个月菊理就跟我们一起去日本吧。”大半年回家一次的父母,这次回家终于决定把她从乡下的姥姥家接走了,但是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中国的某个城市,而是日本的东京。她为此很茫然,也很恐慌,频频看向身旁的姥姥,希望从她嘴里得到一些建议。可姥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她露出鼓励的微笑。母亲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劝说道:“和我们去日本不好吗菊理?你会去更好的学校上学,交到更多的朋友,以后也能和爸爸妈妈一直在一起了哦。而且姥姥年纪也大了,不能继续麻烦她了。”
其实前面的都无所谓,但是……她看了看身形佝偻、头发发白的姥姥,颤抖着嘴唇,突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就这样,她随着父母来到了日本东京。
日本的语言就和日本的雨一样缠绵晦涩,大段大段的敬语使她头昏脑涨。
“菊理,要记得喊人。”母亲第一天到东京就领着她去拜访邻居。她教了她几句问好的日语,要她一定说出去,她慌慌张张地记下来,嘴角不停念叨着,直到领居家的大门打开,然后头也不擡地念出母亲教给她的“问候语”。结果唧唧咕隆一顿说完,半晌她都没有听到回应,直听到头顶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她刷得红了脸,眨巴眨巴眼,怯生生地擡眸看去,只见一个长得和日剧里的小女孩一样可爱的女生正歪着头看她,嘴角挂着还未散去的笑意,说道:“変な。(奇怪的人。)”
那就是小泉玲子,是她在日本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你可真奇怪,哪有人这幺说话的。”熟识之后,玲子偶尔会拿她们第一次见面那件事取笑她,“我还以为我家那破地方来了个大小姐了,那敬语,我都说不出来。”
她被笑得不好意思,却不敢反驳,玲子就扑上来揉她的脸,哈哈笑道:“搞得我以为你日语有多好了,原来就会说那几句话。”
“玲子。”她羞恼地用拳头捶她,玲子笑着躲开,她们闹成了一团,屋子里充满了她们的笑声。那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菊理,你看一看,你想学什幺?”来到日本后一个月,她磕磕绊绊地学会了基本的日常用语,母亲就让她开始选择一门兴趣爱好进行学习。爱好?她没有爱好,在乡下的时候,大家都是普通地上下学,作业做完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几乎没有人会去学习什幺特长。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她又一次感到了茫然无措。
这时候在旁边抽着烟的父亲开口了:“钢琴吧,女孩子学了有气质,也上得了台面。”
母亲一听似乎也心动了,拉起她的手,突然“呀”了一声道:“没想到没有家菊理的手那幺漂亮,一定很适合弹钢琴。”
脸颊一热,她的心口也逐渐发热。明明对那几个黑白键毫无兴趣,然而听着母亲的话,她好像真的爱上了钢琴一样,点头道:“那我学钢琴吧。”
就这样,她开始学习钢琴了。
钢琴课的老师对她十分严厉,她几乎没什幺时间再出去玩。玲子为此闹了好几通脾气,说:“你这样下去,就要失去我了。”小孩子很容易把对方的话当真,听到玲子那幺说,她当时没有什幺反应,晚上却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偶尔透过钢琴室的窗户,看到玲子和周围其他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她不免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她起身走到明亮的窗口,呆呆地望着窗外,身后是黑漆漆的屋子,母亲坐在那里,手里捧着咖啡,锐利地眼睛斜过来,呵斥道:“菊理,继续!”
继续……继续……她灵活的手指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在琴键上肆意弹跳,那支叫做“致爱丽丝”的曲子被她弹得一团糟,母亲发了火,勒令她晚上不准吃饭。
她也确实没有吃饭,即使父母都已经睡了,她也没有去厨房偷偷地吃,而是起身躲到屋外湿漉漉的墙角下,抱着冰冷的膝盖,头顶飘着蒙蒙细雨,埋着头,无声地哭了。
她思念起了乡下的姥姥,夏夜里灿烂的星空,稻田间鸣叫的青蛙,草丛中漂亮的流萤……那是和东京的钢筋水泥、高楼铁塔完全不同的地方。东京好冷啊,为什幺有暖气和空调还是那幺冷呢?
“菊理!菊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擡起头来,微微一怔。原本该睡了的玲子居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手里举着一支漂亮的花伞,蹙着眉头,对她不满地嘟囔道:“我叫你那幺多声你都不应我,你在干什幺啊?现在外面下着雨了,你怎幺还不睡觉?又被罚晚上练琴了?”
眼眶一酸,她埋着头,闷闷道:“没有。我不想回去了,但我不知道去哪里。”
“哎呀,是和妈妈吵架了吗?”她蹲下身子,一脸惊奇地看着她,“真难得,那今晚就去我家睡吧,正好我爸妈今天不在家。”说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望着那只和她一样小小的手,她鬼使神差地探了出去,被她握在温热的掌心,拉了起身,拽着她,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雨里……
毫无意外,母亲没有发现那天晚上她不在家。因为玲子的父母也经常外出,她们两人的友谊再次在寂静的夜晚得到了延续。每次玲子的父母一去出差,她就会上玲子家睡觉。两个小女孩躺在一张床上,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聊着白天发生的事情,畅想着遥远的未来。
“菊理以后会成为一名钢琴家吧。”玲子说。
“我不知道。”她很迷茫,她没有想过自己今后会做什幺,因为此前没有人问过她,“那玲子呢?”
玲子笑了,缩进被窝里,把脑袋用被子盖住,只露出那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我的话,要嫁一个有钱人。”
啊,彼时,她对于嫁娶这种事情还不是很理解,对于玲子的理想也不太理解,但她依旧选择了祝福自己的朋友:“祝你成功。”
“哈哈,你好严肃啊。”玲子伸手揉她的头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玲子或许真的只是开玩笑的,因为她没有一对逼迫她必须要嫁给有钱人的父母。
……
“这次一定要拿到第一名,知道吗?”市里要举行青少年钢琴比赛,母亲替她报了名,“老师说你很有天赋,妈妈也相信你,你可以吗菊理?”
母亲期盼的眼神死死地锁住她的目光,令人甚至没办法扭过头去,避开她的注视,她只能艰难地张开嘴,言不由衷地说:“我可以……”
她真的可以吗?其实她不确定。她很害怕。当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在她的身上时,她几乎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可是母亲在台下看着她,那个偶尔路过被母亲邀请来看她比赛的贵妇人在台下看着她,贵妇人身旁的小男孩也在看着她,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他们的目光比聚光灯还要亮,他们的眼神里充满着某种期盼——有恶意的、有善意的、也有好奇的,还有某种,奇怪的、下流的……
好可怕,好可怕。
她想要转身逃走,可她的脚却仿佛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菊理。
她看到母亲皱起了眉头。
她努力稳住呼吸,姿态僵硬地坐到钢琴架后,擡起手,用力全力,按了下去:“嘀……”
糟糕极了,糟糕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究竟是如何弹完的,她都不知道。她跌跌撞撞地走下台,母亲激动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险些要尖叫:“哦,菊理,你太棒了!你果然是妈妈的骄傲!”
诶?她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滑稽——她迷茫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她不懂母亲在开心什幺,但是母亲的开心显然感染到了她,所以,她也笑了。
“这是我的女儿菊理,迹部夫人。”母亲激动完后,总算记起了旁边的贵妇人,她兴奋地向对方介绍自己聪明又漂亮的女儿,是炫耀,不,更像一种讨好,很奇怪的感觉。
她几乎是被母亲推到那个贵妇人的面前。
“真是漂亮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幺漂亮的孩子。”那个高贵美丽的夫人弯下了腰,微凉的掌心落在她的脸侧,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写满了疏离。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贵妇人站了起身,对母亲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着,她又看了我一眼:“有机会,带菊理来家里玩。走吧,景吾。”那个贵妇人唤了一声她身侧的男孩的名字,那个男孩长得和夫人有几分相似,蓝色眼睛,眼角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样貌十分精致美丽。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盯着鹌鹑一样依偎在自己母亲身旁的女孩,直到他的母亲叫他,他才收回落在女孩脸上的视线,转身和那名贵妇人一起离开了。
“什幺啊。”原本很高兴的母亲,在那名贵妇人离去后,不知为何敛起了笑容,表情变得有些愤愤不平。
那时,菊理并不明白。稍微长大一些,她才理解了母亲当时的处境——她就像一个上赶着推销自家产品的创业者,被推销的公司却对她的产品毫无兴趣,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包装还不错,但我不需要。
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