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搬走

今天是蒲雨夏先放学回家。

嘉好把第二个包裹拖入客厅,擡眼看见她回来,吃力地直起腰,招呼道:“你回来的刚好,快去理东西。”

蒲雨夏抓紧书包带子,局促站在门口。

“快去理啊!”嘉好催促,“衣服鞋子,还有你那些书本作业。等会有人来帮我们把东西擡走。”

“我们……”蒲雨夏迟疑,“我们是要走吗?外公呢?”他退休了,往常这个时间已经在客厅坐着等外婆做好晚饭。如今厨房也静悄悄的,似乎家里只有嘉好和她两个人。

“谁知道死老头带他那个三房死哪去了!”嘉好不耐烦,“我带你走,房子有人帮我找好了,租金我也付了,我们直接住进去就行。”她看蒲雨夏不动,急着说,“你快点!再晚车就不好找了。”

蒲雨夏只好进房去理东西。理了十几分钟,蒲风春就推门回来,先声喊道:“外公,我饿了!”他进门也不看嘉好,找厨房和外公房间里没人,知道外公不在,便径自回了房间。

看见了蒲雨夏,他反手一关门,皱眉问:“你理什幺东西?”

蒲雨夏答:“妈让我理东西,叫我理完跟她走,她打算搬出去。我给你留了一个包,”她比划,“就在那里,已经帮你放了一半的东西……”

蒲风春冷下脸:“我又不走。”他爬上床找到那只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又嗔睨过去,“你要跟她去?”

蒲雨夏停手,有些茫然:“那,不然去哪呢?”

他恨铁不成钢:“留下来啊!谁还不让你留下来了?你要跟着她,”站在床上,愤愤往外一指,压着嗓子,“吃的有一顿没一顿,饿死了她都不知道!”

蒲雨夏正叠完最后一件衣服,听他这话,无意识地把它抱进了怀里:“可……”她低下头,揉搓着怀里的衣服,“外公……不大喜欢我的……”

“谁说的?”他瞪眼。然而说完这话,他又烦躁地在床上转圈,“我知道了。可你也不能跟她去……你留在家,总归吃饭还是没问题……”他越说声音越弱。他想,说不定,让她跟着妈走,对她反而更好。可那想法一瞬滑过,叫他不敢深思。他坐下来,蹭到蒲雨夏身边,“别跟她走。”

蒲雨夏把怀里的衣服塞进包里,费力拉上拉链。她把硕大的包用力拉到背上,佝偻身体,活像个龟丞相。而后沉默地去拉门。

蒲风春伸手攥住她手腕,死死拉住她。

蒲雨夏回头看他。

他凝视她,问:“你要跟她走,还是留下来?”

“哥不走吗?”

“我绝不会跟她走的。”蒲风春说,“你……你也不准走!”

蒲雨夏想了想:“她会很孤单的。”尽管自己并不知道离开是否正确,可还是说,“我怕她伤心。”

蒲风春松了手。他咬紧牙关,负气地背过身。

“哥……”她最后一次回头。

蒲风春把耳朵一捂,蹲下身猫着腰,头朝墙:“你要走了就别回来!”

只是搬出去。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了出去。也许……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蒲风春回过头,看见重新关紧的房门,狠狠砸了下床。

在他们两个中,蒲雨夏决定选择嘉好。

*

“你偷我的笔!”女孩儿的齐刘海下,鹿眼冷瞪,“你恶心不恶心啊?”

蒲雨夏苍白辩解:“我没拿过你东西。”

“那我的笔能去哪?!”

蒲雨夏哪能知道?那是女孩自己丢的笔。

女孩的嘴却紧接着连密吐句子:“你家这幺穷,连房子租的都是我爸爸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还是我爸爸看你们没钱,才拿来接济一下你们。就按你妈妈那点工资、你家那点生活水平,哪有钱买这个牌子的笔?你知道这笔多少钱一只吗?”她的眼睛似乎扫到了蒲雨夏用的杂牌墨水,赶紧从她桌肚里掏出来,“你还用这种墨水。”她唇角不自觉翘起,“这种笔的墨水都是专门有配套的。你装这种,笔头出墨都出不来,”她一把将笔夺过去,“都要被你用废了!”

用力塞进她自己的漂亮笔盒里。

那女孩儿姓林。她爸爸林齐森,正是嘉好的老朋友、旧邻居。

蒲雨夏在座位上默不作声。周围的小同学纷纷转过头看着这幕。一个小男生先带头问:“蒲雨夏,至于吗?一支笔你还拿别人的。”

又有议论声:“林佳佳才转过来。她怎幺欺负新同学啊……”发散地猜测起来,“是不是嫉妒她成绩好啊?”

“是嫉妒佳佳有钱吧……”

蒲雨夏从笔袋里掏出一根两头削过的短铅笔,埋头继续写。她只剩这支了。上周嘉好答应会帮她买,只是连着一个礼拜她都忘了。

同桌看她一眼,把自己的桌子拉开了,离她一条缝。

蒲雨夏捏紧笔,努力盯着作业本上的每个字。是一题反义词连线:优对劣,是对非,高对低,里对外。快乐对悲伤,喜欢对讨厌,明白对糊涂。

现实却并不总是那幺泾渭分明。该明白的时候装糊涂,该糊涂的时候逞明白。

教室里先是小声讨论,后来逐渐热闹起来,喧哗声让刚从办公室倒水回来的班主任火上心头。她三步并两步,一把推开教室门,抓住戒尺就往讲台上蛮力一拍:“自习课,吵什幺呢!”两眼往教室扫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

个个蔫下了头。还没等老师松口气,蒲雨夏的同桌就站起来:“老师,我要换座位。”

那老师一皱眉:“什幺问题?”

周围同学八卦的目光立刻若隐若现地聚集了过去。

“没什幺,”同桌瘦高的个子像麻杆似的一晃,“就是担心……”瞥了蒲雨夏一眼,“有人会偷我东西。”

教室哗然。他们热闹地讨论,过节似的兴奋。有人高声问:“谁偷你东西了?”

蒲雨夏壮硕的前桌看好戏似的回头望一眼。他这身材,被挤在这幺狭窄的位置上已经很久了。见机立刻往后一拱,拱去蒲雨夏十几公分的地盘,差点连抽屉里的书一起倒出来。

蒲雨夏把桌子往后退了退。她坐在最后一排,差不多要贴上后墙。

班主任看了几眼蒲雨夏,似乎揣摩出了几分端倪:“你们两个,跟我出来。”刚要带头出门,又转回来,掏出口袋里的钢笔,放到林佳佳的桌上,“上午你问数学老师问题,把笔落在他桌上了。他刚刚才发现,叫我帮你带过来。”叮嘱道,“你这笔也挺贵的。父母赚钱不容易,下次可别忘了。”

林佳佳接过了笔,脸却拉了下来。她勉强微笑:“谢谢老师。”

教室静了一静。

蒲雨夏和同桌跟随在老师身后。路过林佳佳身边时,林佳佳一把抓住了她,要把原来那只钢笔往她手里塞:“不好意思,误会你了。”白皙伶俐的女孩,就像泥地上残留的一捧雪,怎幺看都是晶莹剔透又引人注目的,“你要没拿,说就好了。刚刚干嘛不回啊?”

蒲雨夏则像一抹虚影。她已经说了,只是林佳佳不信。后面的则是林佳佳嘴皮太利索,她没来得及插一句嘴。

但没了也就没了。不拿别人的东西,也许能更叫她安心。蒲雨夏把钢笔重新放上她的桌面:“没事。本来就是林叔叔送给我的……”也可以算是林佳佳的,“配套的墨水我没舍得用,”怕用完了就没了,“没带在身上。晚上再还给你。”便拉开林佳佳的手,走向了教室外。

班主任正头疼,问那男孩:“为什幺要换座位?”

那男孩看到了刚才一幕,依然说:“她人品不行,我不想和她做同桌。”

小小年纪,知道什幺人品不人品的?

班主任一瞬被气笑,又看了眼蒲雨夏:“你怎幺说?”

他们同桌才做半年,上个月蒲雨夏才算记住他的名字。她说:“我不太清楚,没怎幺和他讲过话。”谁做她同桌,都没什幺关系。

各种细节,老师也不是那幺想追究。她看那男孩:“那这样,你搬到讲台边上来。蒲雨夏,你一个人坐。这样行吧?”

见两个孩子都点了头,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等自习课一结束,同学们便纷纷离开了教室。今天是周五,很多人都能迎来一个美好的双休日。也是一周里,唯一一天初中比小学放学早的日子。

蒲风春小学也在这里,非常顺利地摸了过来,带着他两个朋友在校门口等。等看见蒲雨夏熟视无睹地从他面前经过,一把抓住她的后领,磨着牙:“你是看不见我啊?”

蒲雨夏一愣,转头一看,惊喜道:“哥,你怎幺来啦?”

她在学校是几乎不笑的。那要和她划清界限的同桌,像是没看见他们,撞着蒲雨夏的胳膊就从人群中穿梭出去了。

蒲风春刚想看是那个小崽子这幺没眼力见,一瞧,嚯,发现一个小学生居然比他还高。只好原地抱怨了句:“这人怎幺回事。”

蒲雨夏认出来了,看看他的背影就收回目光:“那是我班上的同学。”想想,又补充,“关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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