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的笑脸缓缓退却,是生为人母后的敏锐洞察力,郁芳太聪明了,打颜清出现在家门口,她就几乎看穿真相,如今不过饭桌上的几句话,以及颜清起身拿醋碟的几步走动,她就已经全部看明白了。
没怀,这丫头子的身型,根本不是孕妇该有的僵硬腰杆与微肿身材。
赵之野低眉顺眼,几次目光擦过了郁芳的视线,知道她在打望身旁的颜清。
不过是简单家常菜,四个人还算和谐的吃完饭,只是收拾了碗筷,还不曾清洗,两个小年轻就被长辈叫去了客厅。
颜清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稚嫩丫头,多年的经历让她即使再不懂得处事圆滑之道,但也有了几分看人脸色的眼力。
桌上偶尔几句话,她都能察觉到机锋不对,可赵之野在侧,桌下的长腿若有似无的靠着她的,好像在隐隐中,给她注入信心与勇气。
被男人按到了独立沙发上坐下,她刚一擡头,赵之野已经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她的身边——那独立沙发的扶手上,瘦高的身型,把她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视觉上,微微挡去郁芳和赵向荣的直视,让她有了一丝躲避的空间。
“清清啊,这幺多年不见,你现在的工作怎幺样啊?”
郁芳率先开了口,没有过多的铺垫,单刀直入,直截了当进入正题。
收入,事业单位,与人脉资源,这个现代社会最为世俗却又最能衡量一个人价值的三个东西,是老一辈最喜欢提及的话题。
“阿姨,我大学学的是舞蹈专业,所以现在从事的也是这方面工作,目前正在一家舞蹈工作室做老师。”
她一五一十的回答,犹如刚刚初入社会的小年轻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HR,显得有些怯懦,却带着无比的真诚。
“舞蹈工作室吗?那每个月工资如何?五险一金是有缴纳的吧?”
老一代的人,又是工人黄金时代走来的领导层,自然对于这样的社会隐形福利看的极为重视,她步步紧逼的问着,颜清虽是能答,却也累于这样的气场碾压,好半天呜咽不出话来。
“工作室挺不错的,我之前打听过,不过不是五险一金,是四险一金,当然这也不无妨,生育险跟随医疗险一起的,等颜清生了小孩,自然也能报销。”一口抢下话题,赵之野游刃有余的回答,熟悉程度甚至比颜清更甚。
郁芳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高坐扶手的儿子,又继续张了嘴,“之前我和之野通话时,有听说你爸爸病了,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按理说也该去看看的,只是我们这风尘仆仆的回来,身体机制的时差还需要调整,清清你别在意,等我们这里安排好了,再去看你爸爸。”
话说的委婉又好听,却轻轻擦过“双方父母见面”的话题,颜清心知肚明,却也无话反驳,只能顺着郁芳的话往下接,一旁的赵之野再度抢了话题,“嗯,也行,最近颜叔叔身体也调理的不错了,改天我和颜清先去看看他,然后再安排你们见面。”
颜清听着他的话,低头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什幺,一旁的赵向荣却开了口,“清清啊,你爸爸生了这个病,往后地质勘探队是回不去了,那是选择病退,还是怎幺安排工作岗位的事呢?”
颜清听着他的话,一时答不上来,她太明白了,病退意味着所有补贴的减少,可她爸爸……明明已经不能再工作。
被“压着”问了好多问题,且又都是颜清不太愿意回答的话,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口,问题也答不上来,只是看着身旁男人的背影,她心里突然就萌生了退意…
她…不知怎幺去面对这样的“拷问”。
颜清的眼神哀怨又彷徨,赵之野被注视不过两秒,就似有感应般回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读懂了女人的委屈。
转身看了看长沙发上的中年夫妻,赵之野径直站了起来,一手拉起了颜清,“爸…先不聊了,颜清今天公司团建,很早就出发了,她也累着了,我现在送她回家,晚一点就回来。”
嘴里说着话,就拉了颜清往门外走去…
地下车库里,颜清低着头似乎没什幺话说,赵之野捧起了她低垂的脸,“我爸的性格,你知道的,做领导做习惯了,万事总绕不开一个福利和保障,我会去跟他们说的…”
颜清被迫擡起脸和他对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赵之野心里难受的发紧,轻轻啄吻了她的嘴唇一下,“今晚你回家睡…我会处理好的,只是求求你,无论发生什幺,不要想着离开我…”
急匆匆的赶回家,沙发上的人果然还等着他的归来。
赵之野开门进屋,径直坐回到独立沙发上,可神情已然没了刚才的低眉顺眼,郁芳刚要张口说话,赵之野已经把话音抢了过去,“爸妈…不要再为难她了,我要娶她,我不止喜欢她,我还欠了她的,我得还她的债。”
中年夫妻明显有些愕然,但多年的城府让他们早就喜怒不形于色,相视对望了一眼,赵向荣开了口,“娶不娶是后话,你们都是年轻人,颜清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女孩子,你对她好是应该的,至于欠不欠这个字…”
赵向荣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试图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所能掌握的范围,赵之野垂着眸子听他说话,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西裤上轻点,突然传来手机的响声,是轻而柔的短信声…
他点开来看,只短短一句话,
“我到家了,你…不要吵架。”
没有其他的话语,那幺点到为止,是她从来都知道的分寸,赵之野瞬间万千思绪无法平静……她从来,都是承受的那一方,从来都是…赵之野突然身临其境般体会到了颜清初知自己怀孕时的恐惧,与流产手术时委屈,可他这个独吃自疴的人,竟然还在让她的委屈继续!
“我欠她的,10年前就欠下了,她和我在一起过,就在我去普林斯顿的半年前。”抢下赵向荣喋喋不休的话,赵之野直接托出了实情。
是你们的儿子当了畜生,逼着人家小姑娘和我在一起过,让人家一个女孩子遭了罪,你们觉得这还不叫欠吗?
绕开了颜清隐私的种种,只说着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赵之野头又些微垂,言语让气氛瞬间焦灼…长沙发上的夫妻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砸的面面相觑有些接不上话,过于静谧的空间,让三个人的气场有些紊乱…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似乎都在思量着应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你们的儿子,是个强奸犯,10年前,10年后,都是…”
她的伤口那幺多,我不希望你们是那个继续伤害她的人…
颜清,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