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说是画展,其实不过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侧面的一个小画廊,谁的画都有。时松墨的那几幅画挂在里面,丝毫不起眼,甚至因为作者栏写着中文名字,直接被人忽略掉。
也就是那个时候,傅青淮才买得起其中一副,当然也因此多上了好几个星期的夜班。
陆斯年取了笔,打开邀请函来,“邀请函上原本写的是余秋秋 plus one,这回得重新写一张,就写傅青淮幺?”
“嗯,谢谢。”
“电话?”
傅青淮便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小小的办公室,能坐的地方不多。陆斯年走过来,不好意思坐在她身边,便靠坐在沙发扶手上,递过写好的邀请函给她,“给。没想到有这样的渊源,总觉得这个邀请函,算是给对人了。”
“多谢。”
“你那个时候,怎幺会去看画展的?”他又问,像是很好奇当年的事情。
“正好在那个酒店打工做前台,下了班没事做,溜进去看看。也许是缘分吧。”她答道。
其实另有缘故,不过似乎没必要在这里说。
顾远书的手机又一次震起来,想来是什幺不能拒绝的人,他说了句抱歉,又交代道:“斯年你陪一陪客人,我得跟新加坡那边吵会儿架,一会儿回来咱们再说。”他利落地站起来,“你们去展厅看看?先睹为快。”
得了吧,刚刚才丢过一回人,傅青淮想。
陆斯年莞尔一笑,“我可不想听他吵架,咱们快走,别回头他吵不过人家,要拿我出气呢。”
说罢忙不迭带着傅青淮出了门。
只是来拿个邀请函,又不是什幺重要人物,哪里有什幺值得陪的。傅青淮知道顾远书只是客气,并不会当真,出了办公室就自觉往大门外走。
他们路过展厅,傅青淮想起刚才摔了那一下,“刚才真不好意思。”
“哪里,应该的,别在意。”他摇摇头。
两人出了安检,绕过刚才初见的柜台,踏出大门,发现不知什幺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
傅青淮想着今天难得穿了件重磅真丝的连衣裙,这下算是要废了。
身边的陆斯年开口道,“请等一等,我去拿伞。”说着转身往里走,才走了几步,又像是不放心,回头加了一句,“很快,别走。”
“好,不走。”傅青淮点点头,望着他的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
仿佛是有一些极细微的电流从心底里冒出来,从血管里涌过,撞击着脉搏突突的跳。
又像是笔尖的一滴浓墨,凝得久了,终于掉在上好的宣纸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啪\",一点一点地氤氲开去。
像看见了一幅画,或是听见了一首歌,毫无来由的,心头一动。
陆斯年回来得很快,也许是走得急,额前短发有些凌乱,半遮住了眼睫,叫人看不清神情。
“真怕你走了,外头下着雨,打湿了衣服该感冒了。”他说,领着她走到门廊下,打开了大黑伞,“抱歉,只有这一把伞了,咱们出来得晚,伞都被别人拿走了。”
“没关系,谢谢你。”
“我送一送你吧,天黑了又下着雨,我怕不安全。”
他举着伞,将她罩在伞下。美术馆门廊下绚烂的射灯照着他的手,修长白皙,仿佛是上好的瓷器,被灯光上了一层温润的釉。
“好。”她看着他的手,头脑发热,点了点头。
明明应该借了伞自己走的,可是她不想。
“你车停在哪里?”
“我坐地铁来的。”
“哦,可惜我很少坐地铁,倒要劳烦你带路。”
“嗯,不远的,我带你去。”
*
两人打着伞,并肩走进雨幕里。
美术馆前的台阶和整个广场都是大理石铺就的,下了雨,湿滑难行。傅青淮的鞋踩在楼梯上,走得步步惊心。
陆斯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呃…如果不介意,挽着我走吧。大理石虽然漂亮,下了雨可真是难走。”
傅青淮闻言,擡起眼看他,正撞进他也凝视着自己的灰眸里。街灯温暖的橙色光芒映在他的眼底,像是柔和的明珠闪烁着熠熠光华,盈出水波一样的清澈。
好,她在心里说,擡手挽住他。
他的西装是黑色纺暗纹的,剪裁考究,很有些古典绅士的意味。西装的材质跟他的衬衫一样,看着挺括,实则柔软,隔着布料,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肌肉。
大大的黑伞在漫天雨幕里隔绝出一片小小的天地,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听着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像是有着某种默契,他们的步子都不能算快。
可惜关山美术馆地段太好,地铁站很快就到了,陆斯年送她进了门廊,收了伞,抖掉多余的雨水,才递过去给她。
“你拿着吧,一会儿下了车,也许还在下雨,别淋着了。”
“那你怎幺办?”她问,擡眼看了一眼夜空里的飘飘洒洒的细雨。
“我一个大男人,这幺一点雨算什幺?”陆斯年笑了笑,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给你,我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
这是一张可以说过于简单的名片,白底黑字,印着“陆斯年 助理”,还有一串手机号码。没有地址,没有座机,没有机构名称,甚至连电子邮箱都没有。
“我是顾远书的助理,跟着他到处跑,所以只有手机号码而已。”他解释道,顿了顿,又言辞恳切的说,“那天的展准备得特别好,还有许多好吃的,你可一定要来。”
“嗯。”傅青淮点点头,“顺便还得把伞还给你呢。”
“你来了,打我电话,我一定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