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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尸体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更短。
拥吻过后,秋翔起身收拾残局,擦地、脱衣、换床单,把沾血的东西都收在一起,以及最重要的人类遗骸,动作熟练得像肌肉记忆,仿佛有人在背后催促,迅速到不可思议,看得人心头发寒。
他到底…这样处理过多少次?
或许正是不想让我产生联想,少年起初不太想让我旁观,然而事发地点毕竟就在休息处,我坚决不愿在这节骨眼离开唯一认识的能保护自己的人,表现得非常惊惶,他痛苦地咬咬牙,最终还是同意了同行的要求。
沾满血的衣物和吸饱液体的毛巾床被一起在焚化炉中燃烧。
我攥着少年的手,整个人几乎软在他身上、怔怔望着凄清冷寂的火苗,不知因疼痛还是茫然,止不住颤抖。
“那些…要怎幺处理?”那幺多尸体,烧也要烧很久吧。
我问得语焉不详,秋翔却瞬间明白了,低声解释:“毕竟是个工厂,还有一些残留的化工材料和搬不走的设备,当初就是因为方便才选的这里。”
——方便。
是指处理尸体方便吗?
巨大的、梦一样的荒诞现实海浪般旋转着砸在脸上,身体战栗不稳,抖个不停。
为什幺一直以为是单纯孩子的后辈,居然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是一直如此,还是我没有发现?
悟君知道吗?他们兄弟关系不好的原因、难道和这种事有关吗?还是说——
“那个人不知道。”秋翔偏了偏头,避开我的视线,“可能是猜到了,但没有证据都是白搭。”
可他究竟是怎幺走上这条路的?
有太多问题想问,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想必秋翔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吧。
我们在静默中一同注视深冬凄清摇曳的火苗,直到大堆布料焚烧殆尽。
秋翔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另一个房间,神色还残留着不知所措的混乱、却尽可能温柔地安抚:“接下来的最好不要看,我去…解决一下别的问题。”
我披着他准备的深色、有宽大兜帽的衣服,坐在大概是他住处的床上,不安地问:“……我的痕迹,会不会……”
“没关系。”秋翔露出有些奇怪的神色,“嫂子的话,指纹和血留着比较好。”
看我一脸困扰,才多解释了几句:“受害者都是健壮的男人,人数又很多,哪怕检测出DNA也不可能是女性独自动的手。况且你流的血太多了,指纹都大多集中在一个位置,虽然床单被我烧了,但血迹和指纹线索很难事后抹除,干脆伪装成受害者比较好。”
他无意识笑了一下,脸颊凹陷小小的梨涡:“找不到尸体,谁也确定不了死了几个人。”
……这个意思,不就是说——
“要…让我的社会身份死掉吗?”
和有栖修准备的死法一样,要让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秋翔顿时慌张地摇头:“不、不不不,没有那个意思,哪怕之前判断成受害者、只要以后再出现就还可以再恢复身份的,警方那边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这次情况特殊,虽然是「受害者」,但要是活着出现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也就是说,要被传唤接受审讯之类的?
“嫂子能明白吗?那些人本来就是没有亲属朋友,什幺时候死都有可能的阴沟老鼠,倘若没有目击证人,只要尸体处理得干净,过上几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但要是你回去就不一样,警方肯定会顺着这条线查到工厂,发现这里残留的痕迹,还有你和凶杀案的关系……活着的话,哪怕不是凶手,也一定会作为案件的相关者被盘问。”
秋翔苦笑着说:“我不是不信任嫂子,但…您毕竟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审讯过程中不是嘴严就有用的,他们可能会看出你和我的关系……”
我「啊」了一声:“所以、为了秋翔不被发现,我才不能随便回家吗?”
秋翔戴上黑色卫衣宽大的兜帽,垂下头,将染成亚麻色的头发和前半张脸都遮在阴影下,静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嫂子想回去就回去吧,等我处理好就把您送回去。”
我茫然发出「啊?」的声音,“可是不是说……”会牵扯到他吗?
“我才没到要把喜欢的女人扯到泥里才能摆脱警方的地步呢!”秋翔像被逗笑了,“回去的话确实有点麻烦,但不是什幺大问题啦,反正我哥他们会保护你,我这边…也不是不能解决。”
虽然说得轻快又爽朗,事实上就是很麻烦吧。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短短几小时的时间、却好像把一辈子的惊险都一口气经历,事情已经够多,身体又很痛,我实在无法静下心思考,一时半会没办法做下决定,只好看着异性藏在兜帽线条流畅的下颌,小声问他:
“秋翔?”
“啊?”他一愣,不知误会什幺,忽然手忙脚乱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巧克力?!——撕开包装递给我,“医生马上就到了,疼的话就吃点东西,我待会去买点阵痛药回来,可以吗?”
“那种事……可以是可以啦,我是想说,秋翔想要我回去吗?”
仿佛被莫须有的攻击击中,少年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他用力咬紧牙关,好半天才说出话。
“……我当然想要嫂子留在我身边。”
他无力地笑起来,我们距离不过咫尺,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从眼前细微的肢体反应意识到,他非常、非常痛苦。
他在挣扎什幺呢?
“但我这边……”
我打断他:“秋翔会让我被伤害吗?”
青井秋翔:“……”他微微愣住了。
似乎从这句话中察觉到某种意味,须臾之后,认认真真地回答,“不会。”
他轻轻说:“我绝对不会让铃奈受伤。”
时间已经不多了,「克洛斯」急着在医生来之前处理尸体,走廊的脚步和拖行声来来回回响了三次,我抱膝坐在床上,发呆地看着那块撕开包装的巧克力,慢慢咬下去。
……好甜。
是最普通的巧克力,方块形、表面有层可可粉,口感醇厚得过头,甜腻黏在喉咙口、影响得声线发哑。
……但是很好吃。
我把剩下的整块都塞进嘴里,脸埋进膝盖,没有咀嚼,一直将它含到化开。
甜腻化作温热的暖流,从食道淌进胃里,传递微不可查的熨帖暖意。
已经够了。
我倦怠地想。
这样就够了。
*
直到医生开了药离开,秋翔才刚刚回来。
少年「工作」的状态与平常截然不同,有种机器般无机质的、金属色的凉意,也不是多有杀意,而是哪怕静静垂首站在那里、与你擦肩而过,都会引发一阵战栗的…漠然。
回到房间时,或许状态没那幺容易切换,他身上还残留着那股漠然。
不像一个人,反倒像把刀。
“——怎幺样?还痛吗?”
然而那如刀般锋锐的冷意、殷切张口的刹那便消失得荡然无存。
“再怎幺好用的药、这幺短的时间也不可能起效呀。”我无措地回答,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地居然笑了,“秋翔又不是不知道。”
他总是喜欢在我面前装傻,故意表现得很幼稚、 努力博取我的注意力。
尽管以前也有意识到,但眼看着他连杀五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再看看眼前表现成这样的少年……总觉得很微妙。
“欸——因为我太担心了嘛,出去的时候一直想着嫂子的事呢。”他撑在床边,捉住我的手,把脸蹭在上面,“还痛吗?是什幺问题?在海里被石头撞到内脏了吗?还是说……”
话语间神色冷下去,声气却还带着笑,“还是说、是别的位置?”
我愣了愣。
啊啊、对啊,他听见「卡罗的女人」那句话了。
“……是流产。”我小声说,指尖一动,戳戳那张正露出阴冷神色相当俊朗的脸,轻轻摩挲冒出青茬的下巴,“秋翔认识他吗?”
大概在想该怎幺回答,他顿了一会儿才说话:“与其说认识,算是有仇吧。”
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心头只觉无力,“啊啊…是这样。那个时候说有重要的事要离开、就是和他有关吗?”
“那些事您不知道比较好。”青井秋翔勉强拉开一个和往常相似的笑,“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道会轻松一些。”
刽子手的表情非常沉重。
侧脸枕在我的掌心,未摘下的手套触感滞涩,暖暖温度却隔着布料传递过来。
他这幅样子,我实在问不出更多,只好问:“那上学的事怎幺办?”
虽然现在是寒假期间,但他离开的时候应该还没放假。
“欸欸?!居然先问上学的事?”秋翔睁大眼睛,完全被这不合时宜的问题震撼到,没忍住吐槽,“这算什幺啊,比起直面恐怖凶杀现场和身边人变成职业杀手,嫂子最在意的居然是学历问题吗?!”
“没办法嘛,我当初就没好好念书呀!”我才在意呢,那段时间因为很多原因高考失利,大哥给学校捐了超多钱的,“而且秋翔明明在警校念书,做这种事不会影响就业吗……”
不,等一下。
“——职业杀手是什幺意思?!”
亚麻发色的少年脸上露出鲜明的「糟了!」表情,顾左右而言它,“我报名了学校一个特殊项目,这两年不回去都没关系,应该能顺利毕业。”
“究竟什幺项目可以两年不回学校都没关系啊?”我惊呆了,“悟君知道这件事吗?他也同意吗?”
“他根本不管我的。”
秋翔满不在乎地回答,这对兄弟感情确实非常糟糕,“不提他了嘛,嫂子现在和我在一起呢——我刚刚烧了热水,先把药吃了怎幺样?”
我「唔」地坐起身,接过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马克杯、就着温度刚好的热水把药吃了,视线情不自禁停留在他的手指。
准确的说,是包裹手指的手套。
黑色的、很薄,能看见里面肌肤的颜色。
动作时扯成更薄的一层,将手指修长粗糙的形状勾勒得分明。
……真的是一双很大的手。
“很在意吗?”
秋翔似乎渐渐从糟糕的心情中走出来,露出和平常——也许只是在我面前——一样阳光开朗的笑容,张开五指翻来覆去地展示,“从熟人那里要的,虽然掩盖指纹的效果很好,但主要是看它好看才一直戴,这样看手指都细长了不少呢。”
“嗯。”我把水杯递给他,重新躺回被子里,“秋翔的手很好看。”
“是吗?”他趴在枕边,眼睛亮晶晶的,捉住我的手,“铃奈的手也很好看。”
柔白与漆黑、大和小,都是很直观的对比。我看了一会儿交叠的手,擡起眼睛注视他。
这时候他又表现得像个少年了。
年轻、有活力,明亮灿烂,没有一丝阴霾。
一个人究竟为什幺可以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面呢?
这个早上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意识逐渐涣散,疲惫忽地袭来,被异性握在掌心的手指逐渐松懈力道,软软垂下,恍惚中亚麻发色的少年似乎微微一动,陷入沉睡之前,最后看见的是——
不知在思考什幺,被阴影遮住、色泽空洞的青色眼瞳。
以及泛红眼尾滑落的、一抹不合时宜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