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玫瑰棋牌室里就坐满了人。
众牌客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闲话,唯有却双沉默不语,冷眼审视众人。袁桂芬百无聊赖地择着菜,旁边坐着她女儿郭娟,此时正低头玩手机,脸上时不时扬起笑意。
“各位叔叔阿姨都坐吧,也没什幺大事,我就说几句!”
众人一听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北方口音,就自觉噤了声,甚至还十分郑重地直了直身子。
却双从沙发上站起,踱步到袁桂芬母女跟前,居高临下说:“小娟,先把你手机放下,姐有句话问你!”
郭娟瑟瑟地擡起头,眼里瞬间多了慌乱:“双姐,怎幺了?”
“说,上回耍诈的那个张鹏,是不是你带来的?”
一旁的袁桂芬闻言,梗着脖子就要替自己女儿辩解,却双看也不看,冷声道:“袁姨,我问小娟呢,你别说话!”
平日泼悍刁钻如袁桂芬,也只能讪讪闭了嘴。郭娟手指不住地抠着衣服,作势又要埋头沉默,却双声色俱厉:“擡起头,看着我眼睛回答我!”
对方双目闪烁,在与之对视的同时心理防线崩溃:“他……我……第一次我是带他进来看过,那天人多,他说他也想打,我让他别说话,就安排他坐到郑伯伯那一桌了。后来几次都是我在上班,他自己过来的。”
“你们怎幺认识的?”
“微……微信摇一摇。”
却双不由笑出声,玩味道:“然后就网恋奔现了?”
郭娟面带窘色,低垂眉眼点点头。
那边老郑见状,一拍大腿:“我上次就说了,他们应该在耍朋友,袁姐还骂我!哦豁!”
袁桂芬目露凶光,挽袖子又要吵架,却双眉毛一挑,语气越发阴冷:“都别吵。”说着蹲身平视郭娟,“是你帮张鹏在麻将上动的手脚,对不对?”
“我最开始也……也不知道他想干什幺!就是……有一次我在和他打电话,我妈突然进来让我把麻将取出来消毒,他那边听见了,就说过来帮我一起弄,我只看见他用笔在麻将背面写什幺,可干了什幺也没有。他说那是部队上用的消毒笔,我就没多想……”
“你他妈猪脑子啊!”却双霍然起身,踱了两步猛地回头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只是正常谈恋爱,还是已经有实质关系了?”
这话问得郭娟顿时脸红到了脖子,她一劲儿摇着头,欲言又止,最后几近落泪。
袁桂芬听罢连忙抢话:“双女子你哪门说话的,我们小娟是女娃儿,她做错了你可以教育她,为啥子问这种话呢?你是牌馆老板,其它事你不让我开腔我就装哑巴了,可你干啥子这幺说我女子,无论你妈妈还是你,这幺多年我有没有对不起你们?”
在场的四川人都知道,袁桂芬是出了名的护短,再加上她自认有恩于却双母亲,往常就各种作怪,此时见自己女儿受了委屈,难免要借题发挥。
却双先发制人,擡高音量道:“袁姨,俗话说良药苦口,我这话是好意,你可别多想。我是在提醒你家小娟,如果跟张鹏没什幺事,就尽快断了关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那王八蛋跟小娟交往着还来和我们耍诈,这种人有多远躲多远,迟了没好果子吃!”
袁桂芬不甘示弱:“那你莫管,我们女子晓得轻重!再哪门说人家一个军官,能坏到哪里去嘛。而且上一次被逮到,让他给钱也给了,你们也幺得吃亏,还说啥子。”
老郑等人互相一看,不禁数落她:“嘿,你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嘞!”
“你说个铲铲的风凉话,滚远点儿!”
却双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一团,只觉陡然无趣。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人,是听不进实话的,她也懒得再说什幺。
正好这时手机响了,却双开门去了阳台。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请问是却双女士吗,我是舜南市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您之前办理过造血干细胞登记入库,还有印象吗?”
怔了一怔,她才反应过来:“我记得,你说吧。”
“却女士,您的造血干细胞跟一位白血病患者初配成功,请问近期方便到人民医院进行体检和高分辨配型吗?”
却双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没问题,我最近时间都很充裕。”
“您看明天上午十点可以吗?您也知道病不等人,拖延一天,患者可能就多一天风险……”
“没问题。”
挂了电话,却双盯着手机屏幕长久出神。她父亲却文林当年就是因血液病去世的,纵然那时她已经有能力支付高额治疗费,给父亲用最好的进口药,可眼看着曾经高大宽厚的身影,被高频化疗折腾得瘦骨嶙峋,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受尽苦楚、怆然离世却无能为力的辛酸,没人比她更懂。
当年用尽各种办法,仍然没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父亲走后,却双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联系红十字会采集入库,成了中华骨髓库的志愿者。
三年过去了,心心念念的事,终于有了回音。
秋风拂过,她脸多了欣慰。
棋牌室仍照常营业,却双一连几天没露面,别人都以为她还在生袁桂芬的气。倒是袁桂芬每天乐呵呵地去做饭收钱,毫无怠工之嫌。
秋天的舜南市,除了昼夜温差大些,白天一如既往的炎热。
位于市区的军区司令部里,外出演练数日的部队,终于凯旋而归,机关大院里顿时热闹起来。
广阔的操场上,两个身穿体能服的男人正顶着烈日跑步。
褚春申笑得满脸春风:“这蓝军实力也就那样啊,变着花样儿送人头,导演部给他们开挂也赢不了咱们,想想真他妈解气!”
张鹏跟在旁边,气吁吁地喘着,也得意洋洋:“那些二流部队跟咱们能一样吗,咱部队可是代表着我军步兵战术巅峰,谁输也轮不着咱们输!”
“就是可惜了的,没找机会踏平导演部……”
褚春申正抱怨着,忽然对面跑来一个姑娘,花蝴蝶似的挡在他们面前:“春申哥,你们总算回来了!”
张鹏目光深邃地观察两人神色,问褚春申:“副营长,这位美女是?”
“我妹妹。”
姑娘反驳:“才不是呢!”
“啊,那是干的?”
听出张鹏的玩笑语气,褚春申正经起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潘天朵,潘副司令家的千金,我小时候的邻居。”说着朝张鹏努努嘴,“天朵,这是张鹏,我们侦察营的二连连长,张鹏。”
潘天朵笑得甜美:“张连长,很高兴认识你。”
张鹏故意干咳一声:“认识潘小姐,是我的荣幸。对了,以后可以叫你天朵吗?”
“你随意啦!”潘天朵说着,又看向褚春申,“春申哥,听说你们这几天没事儿,带我出去转转呗,这几天我一个人快闷死了!”
褚春申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三人从家属院出来,还没往营地外面走,就见副政委孟克进几人迎面而来。
潘天朵忙上前问好:“孟伯伯,好久不见!”
孟克进打量着她,笑容慈爱:“天朵来了,你爸前几天还老念叨你这个小棉袄呢,怎幺样,最近身体好点儿了没?”
潘天朵有些无奈:“老样子啦,其实我感觉没那幺严重,可我妈非得小题大做,学校已经同意让我休学一段时间了,唉!”
“你妈也是为你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孟克进感叹一声,随即看向褚春申和张鹏,“你们要出去?”
敬完礼,褚春申才答:“天朵说一个人闷,带她出去走走。”
孟克进意味深长地颔首,末了嘱咐他:“去吧,在外面照顾好天朵,她要有什幺闪失,不只老潘,我也饶不了你小子!”
褚春申闷声点头,怕人看见似的,忙不迭带了潘天朵走。
张鹏快步跟在后面,心里不禁打起算盘。他早就听人传褚春申背景不一般,所以这几年才费尽心机与之交好。刚才孟克进的话,则提醒了张鹏,或许潘副司令有意让褚春申做乘龙快婿。只是乾坤未定,或许,还有转机。
一路上潘天朵叽叽喳喳的像只小喜鹊,褚春申被吵得头疼:“你这精神头挺足啊,我妈还说什幺你病了需要好好调养,我看你这一点儿也不像有病的!”
“你才有病呢!”潘天朵横他一眼,忽然有了主意,“春申哥,我想吃川菜了,你们带我去吧!在北京时,我爸一和我打电话就馋我,说舜南有家川菜馆子特别正宗,可惜我吃不着,你知道在哪儿吗?”
褚春申闻言,看看张鹏,两人齐口同声:“辣丫头!”
潘天朵还没明白过怎幺回事儿,就被两人带着进了一条巷子,七拐八转,最终进了一户居民院的大门。
门侧招牌上五个大字:辣丫头川菜。
几十平的院子里,错落摆着十来张四方小桌儿,桌旁都是半旧的马扎。
小丫头见状有些失望:“不会吧,我爸成天挂嘴边儿的正宗川菜馆,就这?我看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褚春申不理她,搬马扎自己先坐下:“话别说的这幺早,你又没尝过怎幺知道不好吃?”说着一招手,“老板,点菜!”
张鹏殷勤地给潘天朵摆好马扎,还很周到地铺了一层纸:“天朵,先坐下歇歇。”
潘天朵勉为其难地落座,心情有些郁闷,张鹏看褚春申心不在焉的,便借机和小丫头套近乎:“我记得潘副司令是北方人,难道也喜欢川菜?”
“这你就不知道了!”潘天朵眸子一亮,顿时来了兴致,“我爸最早在四川当兵,后来上了越南前线,两山轮战之后才从成都军区调走的。我妈说他年轻的时候可喜欢吃川菜了,是不是正宗手艺,他尝一口就知道!”
“没想到啊,潘副司令还在四川待过……”
两人相谈甚欢,褚春申在一边看着,也乐得清闲,刚好这时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起身去了院墙根儿上接听。
张鹏看褚春申的反应,就知道这位对潘天朵绝无想法,因此心中更加窃喜,跟小姑娘越聊越起劲。
冷不丁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张鹏眉毛一拧有些生气,扭头一看竟是却双。对方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身边坐下,话中带刺:“你小子出门没看黄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