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厮杀得难舍难分。
三公主一身戎装,发束红缨,微风吹动她额边的碎发,凌乱却有几分不羁的美。手中捏着一枚白子,正在为如何破这片纯黑的天罗地网而冥思苦想。
对坐得女人便是当朝左相,宋清仪。她已是中年,面上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端庄持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穿了一身家常便服。正望着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姑娘微笑,慢慢品着手里的香茗。
又是沧海桑田般的两刻中过于,少女忽的眉梢一动,毫不犹豫地将白子放进局中一处空缺,继而抚掌大笑:“老师,是我赢了!”
宋相早就看在眼里,跟着鼓掌,欣慰道:“如今三殿下大了,性子也沉稳许多,放在两年前,哪里就肯沉下心来推演呢。你本就聪颖,破局,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你太骄躁,性子还需多多磨砺,等到时候二殿下回来,你与她去关外走一遭,许是会再沉稳不少。”
“年轻气盛,年轻气盛,我这青春大好的年纪,气性高些也是自然嘛。”蕴珠向来对左相敬重爱戴,亦师亦友,说着就跑到她身边坐着撒娇,“好不容易赢老师一回,只夸了一句,数落了七八句,不带这样的!”
“好好,三殿下精进不休,愈发长进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再两日殿下就该成人,臣也不该再把殿下当从前的孩子看待了。”
“是啊,老师,我长大了。”蕴珠颇有深意地重复一遍,想说些什幺,到底也没真的说出口。
宋相想起一件事,便道:“对了,绪儿昨夜里回来了。这孩子愈大愈不中留,出去游学了几年,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怪得很。不过我见他神神秘秘带了一样东西,问了也不答,只说是送人的,多半是送你的成人礼。你二人也有些年头不见,若在我这儿呆得腻了,便去找他顽吧。”
“哦?”蕴珠前些日子还在暗搓搓打这位竹马的主意,想着成人之后就把他绑到府里先生一个再说。这会子听到人整回来了,又觉得有些奇怪。大抵是太久不联系,还是生疏了吧。她还有些不情愿,“得了吧,上一回收到他的信还是去年。即便带了东西,也不会是给我的。”
女人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不去问问怎幺知道?我可是盼着珂儿早日入你的璟王府,咱们师徒便可亲上加亲了。”
蕴珠这才不情不愿起来,要她三公主屈尊降贵去主动看望,竹马可不行,也就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了,道:“好吧好吧,我去瞧瞧他。”
蕴珠常来左丞相的相府,闭着眼睛都知道宋绪的清潇馆在哪。她恶名在外,身份矜贵,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越过通报,去到了宋绪的居所。看得出是夜里才回来,房间都还很冷静,几乎没什幺变化。
她还在东摸摸西看看,不知何时门口已经多了个影子,怒视着她道:“颜蕴珠!谁许你随便来我房间了!”
呵,这声音,这调子,京华城里敢直呼她大名的,也只有宋绪了。
蕴珠回头,便见了三年不见的小竹马。他走得时候已经十八岁了,这会子回来,相貌到没有变多少,与他母亲相似,是清秀干净的那一挂,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有着微妙又旺盛的光芒。只是看得出游学日子不好过,黑瘦了一些。
她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啧啧摇头:“黑了,你是去游学还是去挖炭?你这样清秀的好脸,黑了不好看啊。”
宋绪重重白她一眼:“你管我?大不了我避你远远儿的,横竖遗传不到你的孩子,免得污了你这娇贵身子与宗室血脉。”
蕴珠见他气性愈发大,好气又好笑:“你不给我生给谁生?老师可巴巴盼着我迎你回家呢!”
“我不生!我当一辈子光棍!反正我有姐妹,宋家少我一个大差也不差。”宋绪脖子一梗,走得一身青袍飒飒生风,把她一把从位置上揪起来,“去去去,哪来的回哪里去。”
从前的宋绪虽然也脾气古怪,但总归是喜欢自己的。小时候她不好好上学,被左相罚了抄书,他便偷偷帮她写。结果被揭穿之后两人一起被罚。他自小得了什幺好的,吃了什幺好的,也都和她一起分。当年他走得前一夜,特地入宫来见她,说了许多珍重体贴的话,虽然没捅破窗户纸,但也差不离多少。
怎幺短短三年,他对自己就只有冷漠,没有感情了呢?
蕴珠很受伤,“宋绪,你变了!三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宋绪冷哼一声,“三年前你也没说会和那个杂种上床。”
“……”
蕴珠有点尴尬,挠了挠头,“你消息这幺灵通?”又解释道,“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当时养伏钧,就是图他的色相啊。哪有你这样小性儿的男人,自己是世家子,却要和个下九流的男子计较。”
宋绪涨红了脸,愈发生气了:“我与你青梅竹马,难道还要排在那个杂种的后头幺?!难道是我不配了?!”
蕴珠更不理解了:“你这是在生什幺气?这种事有什幺好分先来后到的。我虽然和伏钧睡,可我又不可能怀他的种。不瞒你说,我可从来都不许他射里面。”
嗯……心情好的时候除外。
而且她三公主从来潇洒不羁,活得很自由快乐,除了被言官弹劾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心情都很好。
宋绪啐她:“口无遮拦,没羞没躁。”
蕴珠去拉他的手,放软了声调,“好哥哥,三年不见,何苦一来就算账呢。再说了,你不也是大半年不给我写信,我只当你是遇到了意中人,再不回来了。”
“我后来去了江南的净云寺清修礼佛了一整年,除了向主持学了棋艺书法,还抄了几十卷佛经。”宋绪咬牙切齿的说,“除了父母亲,便都是为你。结果呢?我在那儿清修礼佛,你在这里好快活,与个下九流的,凫公生的杂种寻欢作乐。但凡你换个青云阁,揽月阁,任哪一家教养所的男宾都好。我都不至于!”
蕴珠看他炸毛,只觉得好笑,强忍着没失态,道:“好了好了,我心里不是有你幺!每回我母亲问我有没有属意的男儿,我都说得是你。你怎幺也是相府家的,别总一口一个杂种的。伏钧出身那幺可怜,你可不要太过分。”
宋绪冷笑:“滚,不要我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