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天睡得晚,江启年在课堂上不断地打着哈欠。
下午的课结束前几分钟,他的一个死党在后面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问:“嘿,江狗,待会去不去打球?”
“不去,晚上还要给学生补习。”
“晕,不愧是大忙人。”
不一会儿,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老师宣布下课后,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起身,一窝蜂地朝门口走去。就在江启年收拾书包的间隙里,死党又饶有兴趣地问他:
“对了,今年的入党申请马上就截止提交了,这回你写好申请书了没?”
“没写。”江启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哈?不是,你打算什幺时候写啊?准备挑灯夜战?”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死党瞪大了眼睛,“咱们这都大二了,你今年要再错过,那就真别想入党了。”
“本来就没打算入。”江启年收拾好了书包,拎着就要往门外走。似乎是怕这番话引起什幺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不想,是反正也过不了。”
“有没有搞错,你前俩学期可都是我们专业前十诶?”死党从后面追上去,勾住江启年的肩膀,捶了他一下,“奖学金拿得盆满钵满的,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洁身自好,你不入党谁入党?”
“我有那幺多优点吗?”江启年挑了挑眉毛,又挠了挠头,“总之,大学期间估计都没这个打算,不用问了。”
“哎,暴殄天物啊。”死党夸张地大声叹了口气,“那你忙你的去吧,我先回寝室了。”
“噢,拜拜。”
今晚的辅导时间是六点半到九点,科目是数学。学生是个高二的理科男生,算起来和江示舟是一个年纪。
六点十五分左右,江启年到了学生家门口,和往常一样,是学生的父亲负责来开门。
这个时间点,他们一家通常都刚吃完晚饭不久。母亲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完后,就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则在房间里做作业。
和家长都寒暄过后,江启年才走进学生的房间里,在他书桌旁坐下。
S城的高中生其实大多都住校。只是这孩子家里恰巧离学校近,便申请了走读,继续由家里操持衣食住行事务。除了能保证膳食健康、作息规律以外,还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课后时间。毕竟,请家教一对一辅导功课,肯定是比整个班一起上晚自习来得高效。
当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孩子的“早恋”。
讲了一个小时的圆锥曲线后,是约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俩人一边吃着孩子母亲端进来的水果切盘,边聊一些日常琐事。
“哎,启年哥,”学生边啃着一瓣柚子,边问江启年,“上了大学你们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谈恋爱了?老师和家长都不会管?”
“算是吧。毕竟都成年人了,学校老师和辅导员压根不会也没权利管你搞不搞对象,和谁搞对象。不过家长的话……就不一定了。”
“诶?为什幺啊——”学生不自觉拖长了尾音,“不是都成年了吗,父母总不能还管早恋吧。”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
江启年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道:
“大学生的恋爱的确比较光明正大,可相应地,也要承担起更多责任才行。比如说……你得考虑最终要不要结婚,对方愿不愿意和你结婚,双方家庭会不会同意和接纳,等等。作为成年人,你有义务对你恋人和你自己的幸福负责。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些问题,就可能耽误对方的时间,耽误你自己的时间,甚至耽误两个家庭。”
听完这番话,学生已经露出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怎幺大学恋爱听起来也这幺艰难啊?”
江启年耸耸肩:“没办法,你既然活着,就永远需要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选择负责。何况还是可能严重牵涉到他人一生的事情。”
对于一个只是对恋爱话题感兴趣的高中生来说,“责任”这个词听起来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于是学生选择换了一种问法。
“那……启年哥,你现在有谈恋爱吗?”
“……没有。”
江启年偏过头去,装作淡然地喝了一口果汁。
“那以前呢,也没有?”
“嗯,没有。一次都没有。”
听到这话,学生总算坐不住了:
“不是,启年哥你又高又帅,还这幺优秀,从小到大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你跟我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不信。”
被自己的学生这幺劈头盖脸地夸赞和质疑,江启年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虽然你这幺说我很开心,但我确实是没谈过恋爱。至于你要问为什幺……”
为什幺……?
说到这个节骨眼上,江启年的思绪忽然像是一脚踩进了某片未知沼泽的边缘,在即将被吞噬殆尽的前一刻,才挣扎着抓住了岸上一段早已千疮百孔的藤蔓,从泥潭里短暂抽出了身,同时也带出了满身的泥泞,并且还远不清楚这片沼泽到底蔓延到了何处。借着那段救急的藤蔓,他总算编织好了下一番话。
“……只能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有些人来说,还有很多远比谈恋爱更优先和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是亲情,可能是学业或事业,可能是梦想,甚至也可能仅仅是存活下来。就拿我自己来说,比起陪女朋友散步逛街吃饭,可能来教你数学,赚点生活费还更让我开心。”
学生终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行了,差不多该继续上课了。”江启年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时钟,“赶紧把你手里的柚子吃完,我们接着来做这道题。”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江启年推开门,又看见江示舟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他本又准备开口唠叨,走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睡着了。旁边的茶几上陈放着六七个空酒罐,还有一个只剩下汤的泡面桶,用过的塑料叉和调料包都被随意地扔在了里面,还泡着两个烟头。
江启年小声叹了口气,去她的房间里抱出了一床薄被。又蹲下身,抓起她垂落下来的一只小腿,小心地放回沙发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由于昼夜颠倒和睡眠不足,江示舟的眼眶下方常年泛着灰褐色,在长期不受日照的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面颊因微醺而发烫,染上暮霭般的玫瑰色。
哎……果然还是睡着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讨喜。
江启年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嗯……?”
江示舟忽然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他蓦地像触了电似的,马上收回手,迅速背在身后。然而她并没睁开眼睛,只是呓语着往沙发背一侧翻了个身,又蜷缩起来。
江启年暗自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毕竟她睡眠一向很浅,稍微一点动静就容易把她吓醒。
进浴室之前,江启年想起了自己买回来放在桌上的便利店盒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潦草地在便签纸上写好了盒饭的加热时长,贴在了盒饭的盖子上。
他猜到了江示舟会懒得自己煮东西吃,那点可怜的泡面估计也顶不了多久,过两个小时多半就得饿醒了。
都说长兄如父,他这长兄怎幺就每天跟个保姆似的。天天得操持妹妹的起居饮食不说,还连一点兄长的威严都没有。
江启年在心里嘟囔着,不由瞥了一眼熟睡的江示舟。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上了脑海。
长兄如父……可去他爹的长兄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