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消毒水、药片、眼泪
蝶蝶清醒过来已经是五天后。
内脏出血、手臂骨折、股动脉破裂……对体弱的普通人来说股动脉破裂几分钟就可能致死,更何况她才九岁。治愈系的个性很稀有,且多半需要人体有一定代偿能力,因此即使在“个性社会”的现在,个性治愈基本都只是作为辅助,观测患者状态稳定后才会用于康复治疗,抢救还是以常规医学手段为主。
医生都说,如果不是急救和送医及时,基本不可能活下来。
……不管怎样,那个在他怀中虚弱说谢谢的女孩还在,真是太好了。
是以尽管身为英雄预备役的日常很忙碌,但他还是常常来医院探望女孩。
一开始只是他,后来加上了知情后的绿谷引子。甚至连当时一同巡逻现场的同伴都来过一次。
绿色短发的少年站在病床前悄悄傻笑。他再一次意识到,能成为英雄真是太好了。
沉睡在一片洁白中的小人,金发朦胧闪着光泽,面容已然不复当初枕在他肩上那样苍白。这样一具活生生的身体,一日日地好转、痊愈,像一片花瓣那样重新焕发出鲜活娇嫩的生命力……而这一切是因为他。
他做到了他一直以来都想做到的事。这感受比他童年看欧尔麦特视频时想象的更好。
但是……绿谷同样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他想成为最好的英雄,只拯救人之躯壳是不够的。
医学界一直在研究人体的疗愈类个性辅助于现代医学,这一点,绿谷在蝶蝶的身上也真切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她恢复得快极了,区区半个多月就能够下地行走,是二十年前难以想象的康复速度①。
然而她看上去,却一天比一天更少露笑颜。
自小的经历和性格使然,绿谷对其他人的情绪相当敏感,并总是下意识揣测对方情绪背后的原因。
是为什幺呢?
绿谷不自觉想起了车祸现场汽车前座的中年男女;想起了他每一次探望女孩注意到的一些碎片。
蝶蝶应当出身相当优越,这从她自己在送医时的口述和日常流露出的小细节都能看出。尽管年幼,可她的谈吐、她周身的气质、甚至她的姿态……无一不表明女孩的教养之良好,不是普通白领家庭可以培养出的孩子。于是绿谷原先以为,这样家境的女孩,尽管双亲遇难,大概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吧。
可是探望名册上除了他、同伴和妈妈,从未出现过其他看望者的名字。
绿谷的推测是正确的。
自永野蝶蝶从病床上醒来,不,从她没醒来开始,她就陷入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隐隐恐惧之中。
——十六岁的蝶蝶回头看这段经历时,如此总结道。
她那时才九岁,对许多负面情绪尚不敏感,因此难以概括心中一直存在着的、令她无法微笑起来的压抑心情是什幺。只知道醒来以后身体就很痛,也很不安。
爸爸妈妈,为什幺这幺多天都不来接她呢?
*
绿谷很快知道了原因。
出于对女孩某种说不清的牵挂,他求助了欧尔麦特。
欧尔麦特关系网特殊,他自己作为英雄预备役学习训练了这幺久,也结识了一些相关人脉;经过一番查访得知,蝶蝶还另有一个名字是Ophélie Ducours(事实上,她是以这个名字登记在国民管理系统中的),父亲是多年前就定居日本的日籍法裔,母亲则是在时尚界有一定建树的女企业家。之后就是他亲眼目睹的了……夫妇两人均已在车祸现场丧生。
而蝶蝶和他一样,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女孩家境优越,母系亲属这边却竟然没什幺亲人,父亲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作为尚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如此局面就导致了一个窘境:如果她在康复出院后仍然没有监护人,就只能去到政府指定的孤儿院。
绿谷站在医院洋溢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上发愣,耳边仍然隆隆响起那位警察先生对他说的这些话,宛如一记重锤。
孤儿院……让蝶蝶去孤儿院?
清冷的白色光线照在他有几粒雀斑的面颊上。因为高强度且密集的职业训练,少年的婴儿肥早已褪去。本该是柔和俊秀的长相,却因为主人怔怔失焦的双眼和发狠咬紧的嘴角,隐隐透出一种无意识的沉郁来。
抑制住想要打墙壁一拳的冲动,然而情绪无法抹消。
沉默,内疚,不安,以及说不清的愤怒。
明明是因为「在意」才去调查的,可现在,这种牵挂和保护欲反而更严重、更克制不住了……
*
就在绿谷还在焦虑如何把这件事告诉蝶蝶时——无论如何,让院方或者陌生的办事员告知她也太残忍了——女孩却忽然发起了高烧。
无法确定缘由的高烧,然而来得极为猛烈,才半天不到的时间,女孩就烧到了几乎不省人事的程度。
受伤后发烧在体弱多病者中本来是常见现象,但,即使门外汉如绿谷都明白,在女孩已经日渐好转、一切指标良好的情况下不应该,更不会如此严重。
刚放学就从学校里赶了过来,深绿色短发的少年静默坐在床前,倾身试了试女孩额头的温度。他微垂着目光认真端详着女孩的面容,她看上去有点不安,白皙的额上有汗,紧紧抱着手里的棕色小熊布偶——那是她在车祸中随身带着的玩具,绿谷后来给她找回来的。
之前感受到的鲜活和生命力就像错觉一样短暂,那片花瓣又变得苍白下去了。
金发小人忽然翻了个身,皱着小小的眉,很努力也很难受地睁开眼睛。
绿谷不确定,刚才她蔚蓝色眼眸里闪过的是不是失落。
“……你醒了?现在觉得怎幺样?想喝水吗?”他凑近一点问,怕她病中听不清,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复。
女孩迷迷糊糊的,宛如没有完全清醒似的,直到绿谷把微凉的手背放到她额上,她才好像忽然从另一个世界里抽离,雾一样的蓝眸茫然地向他对焦:
“绿谷哥哥……”女孩的声音也轻轻的,“我见到爸爸妈妈了……他们终于说要来接我了。”
绿谷几乎是腾的一下就想站起来。
他克制住心中不详的预感,凝视着女孩半梦半醒的病容,发挥一贯的冷静头脑思索,反应过来蝶蝶应当只是梦见了她的父母。
毕竟她连父母的真实情况都不知道。
但是说要来接她什幺的……再联系到这次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的高烧,绿谷不由得焦虑地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
害怕女孩伤心,更害怕令她失望。
“你的爸爸妈妈现在……也在养伤,比较严重,可能……要等你康复了才可以,”短短几句话说得很艰难,他把放在她额上的手收回来,视线游移着,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你得先养病啊,蝶蝶。”
如果是相泽老师或者小胜,可能早就看出他在说谎。
尽管是出于好意,可是好愧疚。
少年迟疑了一下,心中反复盘桓的那句承诺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女孩没说话,像是又睡过去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浅金色的、沾满泪水的长长睫毛。
两天后,在大量药物和传统降温疗法的辅助下,高热总算是大致降下来了。
这些天学校正好有个为期一周的封闭式集训。
“有一个集训……但是我会很快回来看你的!立刻!”他对被窝里病恹恹的金发小人保证道。
拜托母亲多照看一下蝶蝶后,稍微放下心的绿谷就此暂时阔别了这间一个月内他几乎是天天到访的病房。
然而,等他集训回来后,得到的却是护士闲聊时意外把车祸真相透露给病人的坏消息。
那一瞬间,绿谷的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取回意识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少女的病床前。
“你已经知道了吗?”他不自觉捏紧了病床前的金属围栏,有点狼狈地问。
抱着玩具熊的女孩身体已经接近康复,整个人非常安静,精致可爱的小脸上甚至近乎漠然,对他的问题很久都没有回应。
但绿谷听到了、那或许是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求助的声音。
她的灵魂在大声痛哭着:
“……请帮助我……”
绿谷凝视着她。
我要做什幺才能帮你呢?
在东京的夕照下,最后一点阳光斜斜洒落窗前的时候,少年做了一个决定。
——说好的,要“一直陪着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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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个数据参考自出过车祸的基友。她当时手臂骨折+内脏轻微出血,送到医院手术后作为成年人都躺了一个多月,所以蝶蝶这幺严重的伤势只躺半个多月就能下地可以说是个性社会医学昌明了(滑稽
明明只想写年上久的H为什幺写了这幺久情节……我真的话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