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杨卿和见到了林临。
大道上赶着上课的学生来往不断,杨卿和嘬着牛奶,被室友拽着示意看路边站着的一个正半仰着头打哈欠的帅哥。帅哥面前有个行李箱,小徐猜测:“一看就是熬夜坐车过来找女朋友的,瞧给人困的。”
几个室友齐齐点头,觉得猜测极有道理。
杨卿和顺着话语侧头,就看到了那个几年没见的男子。似乎没什幺变化。但杨卿和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下颌线的线条更明显了些,瘦了,应该还长高了点,三四年的时间,足够他长成一个成年男人。
这是预料之内的见面。
从秋游那天晚上遇到熟人起,她就做好了林临会很快找过来的准备。断的时候杨卿和说的清清楚楚,不想再见,以后若没有大事,最好少见。
但林临有自己脾气,自打两人分开,林临隔一段时间都要去烦一下文哥,文哥烦不胜烦,却仍死不松口。知晓两人分手内情的朋友不多,文哥同杨卿和情谊深厚,承担起了拦路神的角色,不说十分,五分总是知晓的。
这五分足够文哥知机应变。那大小子一肚子坏水,以前没少带着杨卿和和小师姐干坏事,但他灵敏,使了坏还能全回来。
那天的秋游在下午五六点结束,杨卿和班里的班聚接着晚上档。特别巧的是,通宵的轰趴馆,正好在杨卿和师兄开的俱乐部附近。路程的后半段,杨卿和在车上看着周边越来越熟悉的街景,心有所感。
到了地点,下车一看,果然。这个地点定得实在是巧妙。
要不是知道自己职业小众,知道的人不多,自己平常和班委打交道的次数也并不多,没有什幺能得罪到班委的地方,她都要差点以为班委是故意的。
杨卿和心里顿时有点后悔前一段群里讨论定轰趴馆时没有参与。
师兄他们肯定是出去比赛去了,但指不定会遇到俱乐部的熟人。这个圈子并不算大,却都是她和林临共同的朋友圈。
谁都知道林临在找她。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打来的电话,都是明里暗里为林临说话,劝慰她慎重考虑。也不知道林临是怎幺积攒下这幺多人缘的。这样显出杨卿和为人处事上短板明显。
所幸同门还有大半有分寸,没有伤杨卿和的心。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声势极其令她厌烦,因此她更换了手机号,对外联络方式只有文哥和小师姐知道。社交软件也重新申请。同以前划分清楚后,世界清净。
算了。
总该会再见的。
杨卿和已经想通,她知道会有这幺一天,实在要再见,那就顺其自然吧。
那天晚上打麻将打到半夜,杨卿和和室友出去找宵夜,正在吃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叫她:“卿和?”擡头一看,是师父同门那边的师兄弟。
当下杨卿和就知道,避是避不过去了。
“刚刚远远看着,觉得有点像你。你近来还好吗?“那位师哥很自来熟地在他们这桌坐下。
林临身上穿的还是杨卿和以前给他买的那件羽绒服。杨卿和自己那件,早丢了。
推着行李箱,又是这个时间点,杨卿和不用多想,就知道林临是刚比完赛回来。即使脱离了行业几年,但以前长久盘在心里的重要赛事不会被轻易遗忘。林临大约是比赛一结束,就直接乘坐国际航班回了国。
杨卿和对时间隐约有估量,如果不是直飞,加上经停,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确实能把人累得够呛。
此时林临时差没倒过来,正一脸困顿,精神不济。
杨卿和心情不美丽,眼都没擡一下,径直走过。
身后响起了行李箱拉着碾过地面的声音。
室友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跟着我们?”
杨卿和说:“谁知道呢?”
林临拉着行李箱,跟着他们进了教室。杨卿和寝室坐在前排,他拉着行李箱坐在后门门口的那排,目光一直放在杨卿和身上。也不知道在打量什幺。他这表现得直接,逐渐被很多人注意。
杨卿和不是个木头,能感觉出来。
上午四节课都在这个教室,每节课下课,杨卿和都会去从前门出去,去走廊尽头接水,顺带上个厕所。后门敞开,林临会在她经过时看她。
两节课后,室友后知后觉,手肘捅了捅杨卿和的腰,小声问:“那谁啊?”
杨卿和忙着做笔记,随口应付:“前男友。”
这是大家第一次真的见到杨卿和传说中的前男友。几人哦了一声,不约而同地夸杨卿和:“果然是脸行,得肯定你的眼光。”
无人问细节。班聚那宿,杨卿和偶遇熟人,聊天中漏出来的模糊的三言两语,已经足够让在旁的他们意识到,杨卿和不喜欢提以前。事情都过去了,实是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聪明的他们才不会主动惹杨卿和不高兴。
下课后,室友们懂事地先走。
林临拉着行李箱站在后门的门边看杨卿和。杨卿和收拾好自己东西,走到他身边,说:“走吧,一起吃个饭。”
去的是校外的一家广东砂锅粥。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服务员上了两杯热茶,热气氤氲中,杨卿和问:“比得怎幺样?”
“还不错。”林临这样答。
既然能说还不错,那就是成绩达到期望。下半年比赛不断,林临在各地辗转,在频繁的奔波中,仍然保持着固定的训练频率和比赛节奏。
杨卿和时不时会上以前的微信看看,这几天朋友圈里全是大家对林临的祝语,自然而然,她知道林临的成绩。
“恭喜。”杨卿和说,“还没祝贺你,为国争光。”
前几年林临选拔进了美式台球国家集训队,被派出去参加世运会,拿下了斯诺克项目的银牌。他运气不好,出头时亚运会的台球项目已经被取消。但也好运,过几年台球项目重回亚运会时,他还正当年。
如果不是当初杨卿和一意孤行退役,那幺她也会站上那个赛场。
“生活怎幺样?”林临问她。
杨卿和答:“很满意。”顿了顿,她说,“你最好有个我认可的理由过来烦我。”
她将菜单推给林临,示意他点。无人提他是怎幺来到这儿的,林临自己也知道,杨卿和肯定心知肚明。
点完菜后,双方无话,桌面出上现了好一段的沉默,直到服务员上菜。
大份的海鲜粥,两道炒菜一道凉拌,其中一道炒菜和凉拌是杨卿和的口味,另一道炒菜则是林临爱吃的。
粥熬得开花粘稠,加上虾蟹鱼片的香气,视觉和嗅觉上都很勾人食欲。林临饥饿感愈发强烈。凌晨下飞机直接赶到这里,什幺都没吃,到现在,自然是饿得慌。
他们出门在外,怕吃坏了肚子耽误比赛,又因为饮食差异,在饮食上是单一且克制的。谁都不敢乱来。落了地喝个热乎的汤或者粥,清清肠胃,能缓解一段时间的精神紧绷和长途跋涉带来的疲累。
普通的三餐,也是维持身体活力的密码。
杨卿和觉得很该感谢林临,过了好几年,居然还记得她爱吃的菜。
“还回来吗?”林临问。
这人惯会装傻,杨卿和只有说明白了,才能打住:“之前我是没说清楚吗?净问些废话。”
林临被噎了也不生气,倒是笑了笑:“再过几年,职业黄金期就没了,你拥有这幺好的开端。卿和,好好想想,你读书可以往后推几年,黄金期不能。”
杨卿和举起筷子:“打住,吃完饭你赶紧走。”
“卿和。”林临无奈地叫她。
杨卿和没理会他,专心吃自己的。
难道这就是林临此行目的?
杨卿和不大相信。什幺时候劝不行,偏偏今年来。按理来说,等到她毕业那年来劝说最好时机——休息得够久,书也读了,那时候再提重回赛道一事,对杨卿和会更有吸引力。至少杨卿和自己想来,觉得按大多数人的思维来看,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杨卿和倒是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幺药。
业内常青树颇多。他们这行,靠技巧吃饭,职业生涯比竞技体育类的运动员长很多,但身体机能的巅峰状态只有那幺几年。
竞技素质与天赋水平和个人经历挂钩,长久的训练和紧凑的比赛,不可避免地会给人身体带来伤痛。能出成绩的也只有这幺几年,珍贵不易。年轻人前赴后继,竞争残酷,时间残忍。
杨卿和年少成名。第一次参加世锦赛,从外围打入,一路势如破竹,冲进半决赛,同自己同门师姐对上,爆冷拿下了冠军。那是杨卿和首项世界冠军。
十六岁时已经是九球、10号球的世锦赛双料王,退役那年,国家队正在选拔来年世运会参赛队伍,杨卿和是接到过选拔通知的。
如无意外,杨卿和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是在28岁之前拿下世界女子9球大满贯。
但谁让出了意外。
林临最终还是说了,他苦笑:“卿和,师父上半年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没多少人知道检查结果。”
这才像是一个理由。杨卿和被这个看似最真实的理由打消了怀疑,同时心也被高高举起。杨卿和成长过程中,很多方面是这个师长承担了父亲的角色,杨卿和尊他敬他,打心底里希望这个爱重的长辈身体健康生活无虞。
杨卿和倏地擡头,紧盯林临:“什幺病?”
“肺癌中期。”
上次联络时,那老头还乐呵呵地说什幺都好。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杨卿和摔了筷子,咬牙切齿:“让他少抽点少抽点,说不听,这下好了。”
眨眼间,杨卿和眼圈就红了。
老头对她恩重如山,她从来都希望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外婆也是得病去世的,有这个前车之鉴,杨卿和现在一听生病,整个人都说不出的焦躁,她心里难受,吸了吸鼻子,撇开头猛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