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外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殿内随处可窥见金碧辉煌的陈设。
身为备受宠信的今朝三皇子,朝中不乏追随他的大臣,他的生辰宴自然也要大肆操办,放眼望去,热闹非凡。
宴上宾客低声交谈,琥珀酒、碧玉觞,琴声涔涔,觥筹交错。
正中摆着皇帝的金龙大宴桌,左侧摆的则是皇后的宴桌,东西两边各坐着众嫔妃与皇子公主,另设陪宴若干。
从草原远道而来的客人亦在其中。
大齐擅待客之道,摆开珍馐玉馔,将客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自这些客人陆续入席起,就频频引得众人侧目。
其实来的主要就两位,一个是鞑靼王子,另一个则是鞑靼公主,身后各自跟着仆从,穿着属于他们的民族服饰。
乌戈尔嘴角始终挂着愉悦的笑,且他的长相即便在中原人看来也别具风味,倒真有几分俊俏。塔莉娅则百无聊赖的看着端坐在桌前的夫人小姐,在发现她们眼中的警惕与探究后,撇了撇嘴。
无趣,简直无趣至极。
燕京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唯有无处不在的四方宫墙,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红墙绿瓦,站在路中央朝远处看,一眼望不到尽头。
有些宫殿阴冷又潮湿,阳光半点照不进来,塔莉娅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马匹,浑身难受。
她无法想象每天生活在这里的人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痛苦。
偏偏王兄对此处的任何事物都十分感兴趣。
听说这座辉煌的宫殿中有他注定的宿敌,塔莉娅对此半信半疑。王兄是整个草原的最强者,他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是最炙手可热的儿郎。
虽然摸不透王兄的想法,但塔莉娅也没有追问。
反正王兄做什幺都是对的。
乌戈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宴会上的人,目光首先落在一个月袍的儒雅男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不是他要找的人。
随后他又看到一个夹着鱼骨沉思的怪人,长相是十足十的书生气,瞧着十分孱弱。乌戈尔暗自比划了一阵,觉得此人定接不下他的半个拳头。
思索间,“书生”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遥遥相望,颔首略表敬意。
乌戈尔以为自己要等的人还没来,转眼却猛然发现他就坐在儒雅男子的邻桌,先前他正转头和身后的侍卫说话,故而险些让乌戈尔漏看了他。
哪怕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乌戈尔也万分肯定。
就是他。
自从进入皇宫后,他仅见过接待的帝后,其余尚未有机会接触。
少年侧脸如刀削一般硬朗,干净又清爽,身穿暗紫色的衣裳,浑身上下都写满贵不可言。感受到他阴冷的目光,少年眼尾扫过来,裹挟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换做旁人,指不定已经因惊惧而变得战栗。
但乌戈尔是何人?外头那些平庸之辈根本没资格与之相提并论,这样的目光除了会让他更期待和宿敌的较量,迫不及待要和他一较高下外,无法为其带来半分恐惧。
这场短暂而又不让须臾的交锋最终止于燕怀瑾,他明显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乌戈尔身上,眼下他有一件十分在意的事——裴筠庭并未出现。
自打宴会开始,属于镇安侯府的席位上,就没出现过她的身影。
毫无预兆的变故让燕怀瑾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吩咐展元去打探消息,得到的结果却并不明朗。
席间,由帝后领头发言,朝臣纷纷送上祝福,燕怀瑾大都应付过去,就连歌舞节目都没心情观赏。
他担心裴筠庭出事,然酒宴尚长,又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席,简直坐立不安。
直至月亮逐渐从对楼的檐角慢慢攀上夜空。
丝竹声起,弦乐相交,一群舞姬簇拥着最中央的姑娘款款而来。
她的步调轻盈,走得小心缓慢。发间垂下的流苏摇曳着风采,映着星星点点的夜光与夜色。
不似寻常脂粉绫罗下的精心掩盖,美得清艳,明媚坚韧而具风骨。
夜明珠将她的面容照得一览无余,使其一下成为殿上最美丽的牡丹。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低呼——竟是镇安侯府的裴二小姐!
裴筠庭身着火红的衣裙,随乐曲舞动。姿态舒雅,行云流水,一眼便知私下花费了不少功夫。
洛神之姿,堪当惊鸿。
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的、富有力量的、妩媚而又迷人的。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①
熟识她的人反应不一。
前两日才知晓内情的裴瑶笙看着翩翩起舞的妹妹,心中别提有多欣慰,不时拉着温璟煦夸赞;温璟煦倒显得有几分兴趣,和裴筠庭认识这幺多年,似乎从未听说过她会跳舞;傅伯珩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裴筠庭,片刻往人中处抹了一把;燕怀泽浑身僵硬,端起的酒杯擡到一半便再无动作。
而燕怀瑾自她进殿起便再没能挪动双眼,比起不绝于耳的丝竹弦乐,他更为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脸上并无笑意,眉眼间蕴藏千百般柔情蜜意,那里明亮、炽热,毫不掩饰。
原来这便是她始终神神秘秘,遮掩着的生辰礼物。
他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倘若非要他拿什幺去交换,便带走他的心吧。
......
一舞毕,姑娘们袅袅婷婷地退下,连同那个惊艳四座的侯府二小姐也消失在殿上。
但其余韵未消,众人暂时未能缓过神来,唯有坐上的皇后含笑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也有几人品出了另一层意味——裴二小姐和三皇子,说不定已互道心意,好事将近了,否则怎会为其准备如此隆重的舞曲。
作为知情者之一,周思年也转头望燕怀瑾那望去一眼,其中不乏善意的打趣与揶揄。
燕怀瑾后知后觉地对上他的目光,准确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周思年此番是在笑他毫不矜持,一双眸子亮得好似宝石,满心满眼都承载着对心上人的喜欢。
燕怀瑾讪讪地偏开头,看似否认,实则心中兵荒马乱。
就......这幺明显吗?
的确明显。
乌戈尔收回视线,表面装作被方才的舞蹈震撼,实际是在心中暗暗思量。
以他的敏锐程度,自然不难猜出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想必是郎情妾意,感情甚笃啊。
有趣,太有趣了。
他们还未正式交锋,亲爱的宿敌就能带给自己这幺多惊喜。
看来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通过某些手段,来给这位“朋友”增添一点别样的小乐趣。
虽然他并不一定会喜欢,但在乌戈尔看来无所谓。
他喜欢就足够了。
......
月隐星显,露重风轻。
裴筠庭走在姑娘们的末尾,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段时日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成功给燕怀瑾带来了最令其惊喜的礼物。
其实方才她有借着动作偷瞄燕怀瑾的表情,随后险些笑出声来。
裴筠庭很高兴燕怀瑾能喜欢这份生辰礼物,不枉她偷偷摸摸让徐婉窈替她去寻那位潇湘阁的花魁,重金请人教了自己这支舞。
她觉得自己或许到死都会记着今夜燕怀瑾的反应。
待一会儿换下衣裳,宴会结束后,她定要亲耳听听燕怀瑾的感受。
仔细卸下头上用以装饰的花,裴筠庭在铜镜中瞥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含羞带笑,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句好春色。
她并未急着收敛喜色,头一回放任心中的情愫无限发酵。
即见君子,云胡不喜?②
燕怀瑾,生辰快乐。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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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云水谣——en
写女鹅跳舞的时候,我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当年《步步惊心》里雪中起舞的刘诗诗
①出自曹植的《洛神赋》
②出自《诗经·郑风·风雨》
③出自范成大的《车遥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