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秘是红狐,理所当然地。
她的骄傲、她的冷艳都像一团绝艳的火,而她的兽型也是火焰,灼灼的、艳丽的如同火球。
不能动用法力,所以衣衫都是后来穿上的。此刻地面上只有一团重重叠叠的衣物,还散发着薄薄的体温,但其中温软的人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团蠕动着的凸起。
唐锦看着那团凸起从布料覆盖之下探出一个尖尖的鼻尖,眨了眨眼睛。
虽然大家都是从动物变来的,平日里为了舒适也时不时地会变回原形,在树上窝里释放本性,但那毕竟是在家族里,若在外人面前这样变回原型……总是有些羞耻的。
大概就像人类只穿里衣游荡一样,因此他们这些生长成熟的家神很少在外这样做。
辛秘整个从衣服里钻了出来,尖尖的吻部,乌溜溜的黑眼珠灵动地左右看了看。她整个身体都是毛茸茸的,毛发根根分明,闪烁着缎子般滑腻丰满的光泽,那根大大的蓬松尾巴只有尾巴尖尖一点雪白,其余都是火焰般的红,随着她的动作莹莹流转光芒,竟无一根杂色。
火红的狐狸舔了舔嘴,黑黑的眼睛擡头看向唐锦。
“……”面色冷淡的食铁兽神抿了抿唇,心知若是自己表现出多余的表情或是说什幺闲话,这个自视甚高的狐神怕是又要尖酸刻薄地反驳许多句,干脆憋着一句话都没说,冲她冷冷淡淡伸出了手。
红狐狸的四只爪尖也是雪白雪白的,她前爪在地上点了点,矫捷地一扑,稳稳当当地落进唐锦怀里。
后者面色如常地团住她,直接塞进袖子里。
然后她动作迅捷地将地上丢着的那团衣物踢了两脚,塞到自己方才休息过的床底,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唐锦将自己剩下的茶喝净,整理了一下面色,开口唤人:“来人。”
她袖子里安安静静躲着的辛秘换了个姿势,向上爬了爬,长着尖尖指甲的爪子隔着一层里衣攀在她的胳膊上,有点微微的痒。
门外侍候的侍女推了门,恭恭敬敬地站着,唐锦摆出家神的气势:“带我去你们关着之前那些侍从的地方。”
侍女吃惊地擡起头,目色为难,她不为所动,语气冷冷:“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
跟随着低头不语的侍女走上长廊时,团在袖子里的辛秘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那根大大的蓬松红尾隐约在袖口垂落。
唐锦目不斜视地将那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塞回去,点了点她的脊背提醒她收好自己的东西。
袖子里的辛秘发出了轻轻的气音,像是一声不以为然的冷哧,但她乖觉地窸窸窣窣动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尾巴好好地卷在唐锦胳膊上。
唔……
唐锦一时有些恍然,她诞生比辛秘早几个月,也比辛秘早化形几个月。在遥远的过往里,她似乎也曾这样让这个调皮捣蛋的狐狸挂在自己的袖子里胳膊上,面无表情带着她混出混进唐氏的院落,起初曾被人发现,后来她们配合得越来越好,再也不会被抓包。
她们之间也曾亲密过。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负担上了不同的东西。谁也没想到,在百年之后,甚至是唐锦即将陨落之前,会再来一次这启蒙时幼稚的把戏。
唐锦一时思绪复杂,眼中波澜不定。
然后袖子里的那只小狐狸忽地用尖尖的爪子戳了戳她的皮肉,不痛,但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唐锦忽地回神,不动声色地看看前方带路的侍女,见她没有注意自己,便假作伸手拨了拨长廊一边的枯藤,放缓了脚步,以防被听到说话声。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略微偏远的院落,唐锦很少来这里,只依稀分辨得出这是从前唐氏家眷们所住的后宅,此时只有她一位主人住在这里,后宅自然空置了,疏于打扫管理。
袖子里的辛秘没有探出头来,她隔着薄薄的衣料轻声开口:“……你可有闻到什幺气味?”
变回兽型后嗅觉更加灵敏,辛秘定然比她更早察觉到了什幺,唐锦从不怀疑这狐狸的狡猾谨慎,依言仔细嗅了嗅。
除了山间清风、院落枯树和淡淡的炊烟人气外,这院落里寂寥安静,就连鸟鸣都是嘶哑的,她隐约地嗅到了什幺夹杂着硝烟的呛鼻气味,太过稀薄,只在鼻尖留下淡淡的苦涩味道。
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唐锦神色一凛,手掌下意识握紧。
这是每一个经历过战火的人或神明都不会陌生的气味——桐油、硝石、硫磺。
——有人在准备火油。
袖子里团着的狐狸用尖尖的嘴巴拱开她的袖子,探头出来,她们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震惊。
两重院落之外,霍坚已经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接触地面时双腿发力微微弯曲又挺直,一丝多余的尘土静都没有激起。
那把惯常的黑沉阔刀已经不在他手中,只余一把方才从追兵身上缴获的轻便细剑。
但对霍坚这种常在血肉横飞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来说,刀与剑没什幺分别,都是夺人性命的凶物。
他反手下压,细剑挽了个剑花,被他熟练执在手中。
小余表情阴郁,带着愠怒与不解,看他仍然准备直面战斗,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军!不要执迷不悟了,如今的大历,不配您这样的守护!”
霍坚双眉拧起,茶色眼瞳也带出怒色:“所以你便与乱臣贼子为伍?”
“乱臣?”小余冷笑:“正儿八经的皇帝吸刮民脂民膏,守城固地的兵士欺男霸女,这些人又与‘乱臣贼子’有什幺区别?”
霍坚不善言辞,与他说不明白,这样昔日同僚刀剑相向的场面让他眉心一抽一抽地跳,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究竟是爱国救民,还是有人许诺了你什幺好处……这些只有你自己知道,我无法左右你的选择。但我如今不止身负皇命,也是一定要带人离开这里的,若你执意要挡在我面前,那你我便是敌人。”
他剑尖下压,磅礴的内力运转,剑身嗡鸣,发出嗜血的锐音。
“愚钝!既然能给狗皇帝添堵,与人合谋又如何?”小余咬牙,也将腰间配着的长剑拔出。
愚钝?霍坚冷笑,他确实不聪明,向来没有过人的计谋,也看不懂各种政治倾轧和权力斗争。陪伴着他的只有悍勇无畏的倔强,他可以生食死鼠苟活,也可以为了一饭之恩替师受过。
他愿意为了回报君主的赏识而奔波千里来到四面楚歌的桑洲,同样,也会为了神明倾心的眼眸而付出性命。
——他答应过辛秘,会护她安稳。
“我时间不多,”霍坚锐眸锁定警惕的小余:“你若执意拦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杀气毫不遮掩,单步后移,双腿肌肉紧绷,下盘沉稳,是军中突袭起式的步法,被粗粗包扎的伤口仍在渗着血丝,打湿了包扎的布条,一滴一滴地洒落在脚边土地。
但他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自己的伤,他的坚定也没有因为浑身传来的疼痛而动摇。
战斗一触即发,不等小余有所动作,霍坚就动了。他本就是悍勇刚猛的武学路子,此时孤注一掷,更是刚劲有力,轻便的细剑被他挥出迅捷风声,带着千钧之力劈向对手。
小余咬牙去接,“当”的刺耳交接之声响起,他生生被推后两步,地面泥土被靴子顶起,他一接之下只觉得双臂酸麻脱力,虎口被震得发痛。
长剑险些脱手而出,他的武器本应比霍坚手中的普通细剑更有力,但两人身法差距太大,霍坚的细剑竟然与长刀一样刚猛。
小余心下大骇,没想到曾经的同僚上司在落难这幺久后仍带着一身彪悍功夫,甚至功力不减反增,力道比当初一起作战时还要大。知道再接一次恐怕就要脱手,他当即脚下虚虚一点便要后撤,准备拉开距离。
然而这样一击即退只会让人越战越勇,霍坚吐出一口浊气,细剑不好双手挥砍,他上前一步拉近距离,右手一松,左手灵敏地接过剑柄,立时又挥出一剑。
战场险恶,他是双手都能舞刀弄剑的好手。
小余显然也提防着这一点,勉强双手持剑接下了这一击,只是到底被过于快速的攻势打乱步伐,脚下失了章法。
——他总是,总是这样……手上忙着应敌,脚上就会乱套。
曾经那个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年轻人也是这样,手上拿着木棍与霍坚对打,脚上却能自己把自己绊倒。
被强行压在心底的回忆沉默流淌,霍坚胸中一恸。
但下一呼吸之间,他便将那不该属于战士的脆弱丢开,手上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脚下沉稳有力,上踏一步,膝盖猛地顶在小余持剑防御的右手。
隔着金属打成的护腕,那脆弱的人体关节发出“咯咯”的受力之声。
年轻人一声闷哼,面上显出痛色,长剑脱手而出。
他到底也是上过战场的,即使这些日子已经久不摸刀剑有些生疏,但还是速度极快地躬身一趴,在地上滚了一圈久捡起自己的长剑,护在身前。
他还想站起再战,霍坚的细剑已经嗡鸣着抵在他颈侧。
那冰冷的剑刃震颤着,刺痛皮肤。
曾经一招一式教他舞剑的将军低沉着眉眼,像看一个敌人一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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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不活了,昨天基友去相亲,结果介绍的男方姓霍,他爸叫霍建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什幺奇妙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