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年在莲亭中枯坐了一个时辰,池中红鲤没去身影,银线般的雨帘似不速之客,惊扰了这一园的清净,跳入莲叶怀里再滑向碧波。
陆景年从未有一天如今日般清闲,也未有如今日般沉重。
蒋临枫死前的话历历在耳,她嘲笑陆景年不知她腹中并非他的骨肉,却因他不为所动的模样转而咒骂他们这对乱伦兄妹不得善终,讥讽陆景年从此仅是个无名无分的禁脔......
“皇兄,轶儿来接你啦。”
陆景年侧身,见陆景轶撑着伞踏雨而来,望向他时眉眼含笑,不一瞬就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在亭内甩着湿漉漉的衣袖。
还特地挑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一看便知是走在路上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个正着,宫人递上伞后也没回宫便来园中接他。
陆景年浅笑,提醒她,“仪态。”
陆景轶些许粗鲁地跺了跺鞋上的泥,朝他吐了吐舌。
这样天真烂漫的笑意在她走至距离陆景年三步远时荡然无存。她皱着眉,人尚未坐下话已说出口,“皇兄手怎幺了?”
陆景年不解,低头一看。
陆景年不觉自己方才呆坐之际用食指指腹在石柱上抹出一道血痕。石柱上的血迹正新,他的指腹已是血肉模糊。
手还未收起便被陆景轶捉住手腕,陆景轶心疼的深情这才让他感受到指尖传来源源不断的疼。
陆景年闻到了陆景轶身上的檀香,敛眸不置一词。
轶儿见过萧雁舟了。他的心沉的更深。
他终究是察觉到了自己此刻有些可笑,这就带入了耍心机争宠的后宫角色,
陆景轶眼泪巴巴的掉。
陆景年看着她哭,哭得仿若这伤口伤在她身上一般。再想又觉得不对,陆景轶在战场受重伤时也未必会这样哭。他心思百转,又想姜黎受伤时她是不是也这样哭。
便想让她哭久一点。
哪怕心知肚明,却还是想看她这副陆景年最重要的模样。
“皇兄......”陆景轶哀哀地唤了他一声,像犯错的孩子。
陆景年上一次听她这样叫自己还是那年决意送她上山的时候,一颗冷硬的心就这样瓦解,这才大发慈悲,施施然地那没受伤的手擦她哭得通红的双眸。
对陆景轶来说,蒋临枫的孩子比不过陆景年一根手指。她此时只怪自己耽于风月,做事含糊不果断,不然陆景年的手也不会受伤。
陆景轶将头靠在陆景年肩上,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轻轻牵住他受伤的手腕。
她此时没有说承诺,也没有说她那于事无补的善心。
雨声喧嚣,她却觉得很静。
“将那个孩子葬入皇陵。”陆景年没有请求,他知道无论说什幺陆景轶都会答应。
陆景轶闻言有身子有一刻僵硬,随后便释然,用额头柔柔地在他的肩上撵了撵,“皇兄想去寒山寺吗?”
陆景年理了理她鬓边的发,“嗯。”
世间没有人比她更解陆景年心意。虽无父子缘,陆景年仍想为他办场法事。
“七日够不够。”陆景轶挠挠他的掌心,“久了轶儿会很想你。”
陆景年心知这已是她能给出的极限了,浅浅的应了一声。
二人在雨声中说着许多在御花园里的往事。小时候陆景轶调皮,每次在御花园里迷路都是要赖着陆景年背着她出去。用着陆景年叫她的词给一池的鱼取名字,红鲤鱼叫花红,黑鲤鱼叫柳绿,大鲤鱼叫残花,从厨房里偷一直煮熟的螃蟹放进水里还念叨着败柳,以后你要和残花好好生活,不要吵架。说着说着就提到她儿时最怕的沈竹溪,背不出诗文的时候沈竹溪就拿柳条为弓,莲子为弹,乐此不疲地崩她。陆景轶说她最讨厌的就是沈竹溪,这人从来不拿睁眼瞧她,对她的奚落没完没了。陆景轶边说边小心观察陆景年的反应。
“还好如今他不在城中,不然我非报仇不可。”陆景轶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是幺?”陆景年笑笑。
陆景轶努鼻,“皇兄说我这是不是就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倒不必了。”陆景年神色不辨喜怒,喉结滚动,还是选择掩下了一句话,续道,“若想见他便去吧。”
陆景轶心虚地看了看池里摇曳的夏荷,“轶儿不是那意思,轶儿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
她对沈竹溪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在她的印象里沈竹溪也是如此。不见面就骂,见面就掐。两看生厌,是对过去的他们最恰当不过的形容。他是满城春闺梦里人,却也是,她的业障,她的心魔。
毕竟她久处黄沙,却还时常做答不出章句的意思被沈竹溪倒吊在御花园背书的噩梦。可不是心魔嘛。
雨势渐小,陆景轶执意要背陆景年出御花园。一是担心他身体不适,二是方才淫雨霏霏,路上泥泞,她想陆景年不染纤尘。
“有劳皇兄替轶儿支伞。”女子灿然一笑,露出虎牙,将伞递入他手中。
陆景年弹弹她的额头,失笑道,“有力气也不是这样用的。”
园外必定已备好轿子,园内也不过这区区几步路。陆景年心里叹了口气,随了她着想显摆妹妹如今也能背哥哥的心思。疾风骤骤,陆景年替她理好领子,由她背着步出了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