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元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哭过。
虽然从小被先王宠爱,但也被给予了巨大的期许,她学会了克制情绪,成为一个王的样子。
意外离开昆吴山,来到不知名的山谷,她未戴冠冕,头部轻盈,她感知了异样的自由。
一介山野村夫用对等的语气和她说话,话语中透露着好奇、关心、委屈、责怪、怄气……许多她并不熟悉。
他不像无絮总是低敛着神色,在她转过身时才感到他热烈的眼光,也不像渠末那样愤恨地瞪她,却又无可奈何地顺从。
薛肴不知道她的来历。
在陌生的对话中,她内心逐渐有一股能量蠢蠢欲动,冲击着僵持已久的表层。
像那葱郁的青山,直到有一天冒起了灰烟,才知晓地底储满了岩浆。
一觉醒来,浮元的眼睛有些干涩,嗓音微哑,情绪宣泄之后,她下了决心,必须回王宫。人一旦做了决定,便身轻如风,心平如水,那些一时解决不了的事,也被暂时抛掷脑后。
门外,薛肴在煎药,余光瞥见洞里的人动起来了,擡头看过来。
“你怎幺每天都在煎药?”好像什幺都没发生过似的,浮元走过去,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大概被平和的气氛所感染,薛肴也扯着嘶哑的嗓音,随口说了句:“不喝会死。”
浮元读过丹修的秘籍,从小浸泡在药浴中长大成人的孩子,身体各部分被同化成了毒药、解药、补药,服下不同的药引就能把药性激发出来。有时因为天气或其他外部因素而药性不稳,会导致内息相冲,因此必须不间断地调理,不然随时可能暴毙。
这些孩子一旦长成,就被丹修当作药材消耗,能存活至今已经是个奇迹。他深知自己的用处,怀疑被利用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明明是不允许的。
不仅如此,由于前朝的王沉迷炼丹,造成全境范围内巨大的灾难,最终灭亡,允国开国时便严禁炼丹,丹修也销声匿迹。
直到浮元陷入昏迷,冢宰才放松了禁令,允许丹修入宫为医。
她回过神,薛肴刚喝完药,把东西收拾好,毫不理会她,挑着木桶朝林子里走去。
她有些恼,还是远远跟了上去。
穿出树林,正是来时的湖,阳光正盛,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薛肴装满了水桶,抹了抹额头的汗,索性将衣裤除下,搓洗了晾晒在旁,然后下水游了起来。
从过去几天的焦虑中平息下来后,她才想起来,薛肴虽然看上去有点凶,但长得好看,尤其那结实隆起的胸部……她还嘬过。
他悠然自得地游到湖心再返回,快到岸边时,双手抹了把脸,短发一甩,抖出一圈耀眼的水珠。正准备上岸,一个人影忽然从树林走了出来,惊得他立刻把脖子以下又埋进水中。
浮元毫无顾忌,边走边褪下了身上的破烂衣裳,薛肴连忙背过身去。
她下水说:“天这幺热,我也想游泳,你陪我。”也不等他回答,就游了出去。
他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往远处一瞅,额角又爆出了青筋:“那里水流快,要绕开。”说着追了上去。
这幺一路在湖里绕了好几个圈,浮元也没觉得累,倒是几天没好好活动过,舒爽得很。
她转过身,朝不远处的薛肴招招手,便一头潜了下去。
薛肴见她水性极好,也没当回事,游到她刚才停留的地方,人却还没浮上来,正想下去看看,身上一沉,连扑了几下水,才恢复平衡。
“你做什幺?!”
“我累了,在你背上趴会儿。”浮元从背后凑到他耳边说。
“你——”他想把人甩下去,却感到背后一片温软,脖颈上围着她的手臂,腰上缠着她的双腿,不禁升腾起一股燥热,干脆连着身上的人一起潜下水。
游了十来丈,才换口气,没等浮元开口骂人,又潜了下去,谁知不管他怎幺翻腾挣脱也甩不掉。
近到岸边,薛肴气喘吁吁地露出脑袋,她却一点不喘,还稳稳地保持着八爪鱼的姿势。
“上岸了,快下去。”他半身出了水,叫她放开。
“都到这了,直接回去吧。”
“还要……穿衣。”
浮元指着地上那身衣服:“又破又脏,哪里还能上身?我要穿新的。”
他一时气结,突然感觉背上怪怪的:“背好痒。”
她感觉胸前似乎有东西在动,使力把背拱起,造出一道空隙,一条活蹦乱跳的小白鱼“噗通”一下跳进水里。
两人呆了一瞬,随即抖着肩膀大笑起来,她一放松,整个人掉了下来,半坐在水中,仰头见到他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此人长得凶,笑起来却像绵羊似的,叫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女子的半个胸脯露在水面,让薛肴透过浅浅的湖水正好看了个透彻,她还一脸戏谑,不知分寸地盯着他。
他敛起笑容转过头,飞快地穿好衣服,就径直往回走:“你走在后面。”走了几步,又低着头,急匆匆回来挑水桶。
害羞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浮元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