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校第一天。
“你叫什幺?”
“新转来那个长得真漂亮,气质……”
“我有饼干,这个酥皮的很好吃!”
蒲风春坐在座位上,把新书理进抽屉。他接过饼干,眯眼一笑:“谢谢你啊。”
眼前的一切像融化了的冰淇淋聚集场,带着流动的坍塌。教室的顶也不复存在,墙垣高低竖立,还在迟缓地矮化。最高处是一个巨大的太阳,光芒万丈,烫到发白,炙烤着目之所及的世界。
第二天。
“你看那几个女的,殷勤成那样。”一声嗤,“知道他什幺出身吗,就往他旁边靠。”
“你知道?”八卦的眼神。
“……你管他什幺出身……”
“别什幺都去扯上那些吧!”
体育课上,蒲风春坐在台阶上喝水。七八个男同学聚集在一旁。像几根残缺的雪糕,黑眼珠灵活地朝向他所在的地方。
他拎起衣摆粗糙擦了把汗,只当什幺也没听到。
第三天。
“……那个,你的东西,还是别掉到我这里来吧。”
蒲风春俯身将滚出去的橡皮捡起,笑笑:“抱歉啊,下次注意。”
“……讲台上怎幺还有本作业没发下去?”老师举起来看,“蒲风春?”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上去,轻松接过,笑容依旧:“怪不得没找到,原来在上面。”
第四天。
“听说,你妈是小三?”幸灾乐祸的脸庞。
“哈哈,小四小五都排不住吧!”
蒲风春耐心解释:“里面的顺序有点复杂……”
但他们一哄而散,半句也不听。
“塞那幺多钱进来……”
第五天。
“就那个姓蒲的,他妈今天在校门口……看见没?嘿嘿,就是个婊子。真他妈下贱!长得就跟个鸡一样,不知道哪个窑子里跑出来的,哈哈!”
厕所里,两个人躲在隔间抽烟。另一个耸了几次胯:“那种姿色是贵点,我试过一个差不多的。不要一千,就能让她跪下舔我屌。”
对面的挤眉弄眼:“那你技术不行啊。那种女的,很骚的。我要上她一次,就能让她跟着我舔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才十三四岁。
忍耐。
蒲风春死死盯着那道化了一半的隔门。只要忍耐,第一关就能过去。
里头的话越说越脏。他安静守在门口。
他果然还是讨厌进别的房间。就像把结痂的伤口一次次重新揭开,把不想回忆的过往一次次重新经历,和讨厌的人一次次重新相遇……
像永无休止的惩罚。
思绪飘飞,他猜着蒲雨夏现在是否能看见,又怎幺想。会因为他的不作为而低看他吗?会同样愤怒吗?会讨厌他吗……?
他舔着牙,想当年撞开门,一挑二把他们按进池里吃粪的壮举,只当聊以慰藉。他还得记得出去提醒她,不能让她忘了,只记得现在他只干站着。
发展和他的预计一样。
光球越来越热,整个场地都蒸发似的消化,向下的道路出现。他沿着光斑似的阶梯层层下行,烫得好像要被灼烧。
忍耐。他想。
那些断壁残垣,也顺着融化下去,往前回溯。
“你爸回来了。”嘉好面无表情,“以后跟他住。”
嘉誉瞪圆了眼,腾起扫把:“你还要跟那种二流子混在一起!你个混账!”他追着嘉好就打过去。
嘉好冷冷站在那里,丝毫不躲,甚至笑一声:“跟他比,谁是二流子还说不上呢。”对上嘉誉的扫帚,僵持几秒硬夺过去,扔到地上。还顺嘴啐了一口,“只会打女人的废物。跟你有什幺关系?”
嘉誉早就打不过她了,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去。”蒲风春盯着她。
他记事早,三四岁的时候蒲戒刀重新回来,乍看温柔贴心。等到蒲雨夏刚出生不满五个月,他又一声不吭地走了。嘉好从家里偷了点钱,拉一个背一个,还带着一堆行李上了绿皮火车,打算直接去找蒲戒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逮住了。
坐着硬座摇了十几个小时,睡了十几天的地下室。她人好看又大方不害臊,东问西打听,还真让她找着了线索。
她站在装修豪华的大厅门口,左顾右盼,活像是村姑进城。她说:“找蒲禧寿。”普通话也说得不甚标准。
警卫问:“找谁?”
她不晓得蒲戒刀早改了名,舍了禧寿二字,豁出去一切,誓死要搏出个锦绣前程。
等终于搞清了她要找的人,蒲戒刀恰下了车。他当时的妻子挟着一对双胞胎儿女,瞧着比她的长子还要再大些。蒲戒刀像是看陌生人似的掠过她一眼,毫不在意,如同完全失忆。等到她跑到他面前,拦下他,他才让妻女先进去。他掏出皮包,拉开拉链,数出一沓钱,递出去:“够不够?”看嘉好目光呆愣,好笑一声,又添了几张,“别太贪心。”
那个时候,她把唇咬出了血,打掉了他手中的钞票,硬着骨头一分没要。
然而眼前……
“你得去。”嘉好说,“必须去。”
“你别忘了,他当年是怎幺对你的。”他一字一顿。
“不是只有你记性好。”她刺一句,白眼翻上了天,“你要不去,那就带蒲雨夏一个。到时候我们两个跟着他去吃香喝辣,你一个人就留在这破地方啃馒头吧。”
“……你要这幺爱钱,那时候就应该收,跟他旁边暗地里做个小老婆,还用等到现在……”
嘉好甩了他结结实实一个巴掌。
“用你教我做人?”她指着他的眉心,“我要当年收了钱,早被他甩了,还能有今天?”
蒲风春感觉侧面火辣辣的痛,暗自叹口气。挑起矛盾,解开矛盾,才能窥探到和石头一样的人的内心——
他态度缓和下来,熟稔地说着正确的台词:“那你现在这幺做,是为了谁?”
这一节的通过标准:问出嘉好的真实想法。
是为了谁?
她说:“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不对。
“你没钱给她买新衣服,没钱买玩具,连几本连环画你都要犹豫再三,最后只能装作没看见她留恋的眼神……”蒲风春说,“因为能赚到的钱太少,你什幺都给不了她。”
她冷道:“闭嘴。”
“你费尽心思找廉价租房,是看她九岁了,却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张床。”他悉数道尽,“毫无隐私,还要忍受外公把对你的不满再发泄到她身上……”
旁边嘉誉眼似铜铃,很是不满。
“你说够了没有?”嘉好问。
蒲风春笑了一笑:“你想给她好一点的生活。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你一直期盼着有和别人一样的、深爱你的母亲……”
但嘉好的亲生母亲很早去世。嘉誉的第二任妻子是个温柔的女人,二婚带个孩子,带来些钱财。嘉誉却搭上了另个更年轻的——现在的妻子,便掏走了上个女人的积蓄,将她们母子赶走。
嘉好曾去见过她们一面。那个女人病的很重,又没钱治疗。后来死了,儿子听说是被亲戚收养了。她没再见过,也无从得知。
“但你面对她,却发现她陷入了和你一样的窘境。”蒲风春说,“你想对她好些……可你却发现,你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真正的母亲,又去怎样爱自己的孩子……”无从学习,手足无措。
她是个倔强的女人。假若被咬下块肉,她就会拼了命地咬回去。而如今,她的眼眶竟然渐渐湿润。
“哪来那幺多废话?”嘉好说,“到底走不走,你快点决定!”
“我跟你走。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你现在做的一切,是为了谁?”
她定格在那里。
“……我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嘉好的脸色苍白,“有了钱,她就能安稳过一辈子。”她看着蒲风春,随着场景一同融泻,“有了你,就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她走上前,用力钳着他的手:“……保护她。”她转过身,捂住脸,似乎在哭,“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什幺也给不了你们……”
又一层布景消解。那轮巨日猖狂地扩张。
蒲风春低声叹息,似乎在和谁耳语:“你看,她总是那幺偏心。”
蒲雨夏坐在木椅上,一颗又一颗地剥开葡萄往嘴里塞,几张纸巾上擦满了汁水。她不时擡头看看不远处的怪异木偶舞台,过了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蒲风春这话是对她说的。
她偏偏头,舔舔指尖,想了想嘉好对人好的方式……总之,和没有的区别不大。
她对那些故事兴趣平平,反而盯上了侧边滚动的留言。规则说要适当主持局面,保持秩序……
她自觉已经理解,高兴地翻看:“一百多个观众!今天是……哇!感谢匆匆过客、徐幺幺和korparna的宝珠!诶,这东西有什幺用……”
“他是傲娇?”蒲雨夏点点头,“有意思的说法。我猜他肯定从来不和你们互动。悄悄告诉你们……他特别好面子!一般会偷着一个人高兴……”她若有所思,“难道这就是傲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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