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B 番外之孤梦3

“我不喜欢傻子,只喜欢你。”

锦觅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像一粒石子掉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在他心里炸开一圈涟漪。

虽然重逢后他已明了她对他的情意,可是她亲口说出来,于他而言却是不一样的意义。

她吻了那一下后,微微拉开距离,两人此时的姿势,让他蓦然想起栖梧宫里他借着药苦吻她的那次。只不过此刻两人调换了位置。

旭凤陌然轻笑,眼里涌起泪意,因着这奇妙的轮回,因着上天对他们的垂怜。

他倾身吻住她,整颗心酸软得得让他再也无法言语。

两人无声地缠绵一气,直到下半夜才满足地相拥而睡。

******

旭凤才刚入梦,发现自己赫然站在小山屋外,熟悉的感觉让他心下了然,他又一次进入寰谛凤翎的记忆。

他踱步进门,只见傀儡笔直地坐在窗旁,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他身上。锦觅从背后拥着他,脸搁在他肩上,低声道:“鸦鸦,七月初六我俩便成亲吧。”

旭凤抿了抿唇,才刚走近两步,周遭突然变成另一副场景。锦觅提着笔坐在桌前写写画画,桌上凌乱地摊着几本书,她凝眉咬着笔,默神半响,终是放下笔沮丧地倚在傀儡怀里。

她望着窗外的繁枝茂叶,目光幽远得像是陷入沉思。两人沉默地在日光下依偎,屋里一时安静得只听得到树叶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

她几不可闻地叹息,牵起傀儡的一只手放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轻轻摸了几下,“你摸摸,它在动呢……”

她嘴边挂着浅淡的笑,眉眼温柔又有几分懒倦,擡眸嗔他一眼:“你这呆子,连给它取个名字都帮不上忙。”

“也是时候教你识字了。”她垂下眼帘,低喃道。

“鸦鸦,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

她笑吟吟地抽出一张纸,靠在他的怀里,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姿势别扭地手把手在纸上勾划。

几笔下去,笔突然顿住。

纸上出现一个尚未写完整的“凤”字。

笔尖的墨水在那只写了半道的一撇上晕染开来,醒目而刺眼。

锦觅盯着它发怔,而后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神色如常地放下笔,将那纸揉成团扔在一边。

她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握着傀儡的手认真而缓慢地写了四个字。

鸦鸦。

鸦鸦。

清丽秀逸的飞白体。

她执起那张纸,看了看,神色莫辨地勾起唇角,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你看,我现在的字可比当初你教我时好看多了。”

旭凤站在她身后,闻言心蓦然一痛,刚伸出手想碰触她,谁知画面一转,眼前已成黑夜。

屋内红烛轻摇,锦觅一身红衣倚在傀儡身上:“我今日既作了你的妻,以后你可不能再看旁的女子,否则……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但若是你哄一哄我,我便原谅你一次……”

旭凤瞪圆了眼,心里一时是说不出的滋味。

锦觅站起身,温柔地看着傀儡:“我们既在人界成亲,便依这的规矩。喝了交杯酒,我俩就是夫妻了。”

她走到桌旁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轻轻摩挲着杯口,愣神发了会儿呆,随后转头望向门外,缓步走了出去。

屋外夜色沉郁,偶有夏虫凄切的叫声。锦觅神色寂寥地站在门口,垂着手,微微伸长脖子满目虚空地眺望着那墨色夜空,仿佛在等着什幺人,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她身上的红裙烈艳如火,面若芙蓉眉如柳,娇媚得宛如暗夜里一朵怒放的凤凰花,可是背影却那幺地孤寂。

旭凤站在她身边,跟她一样怆然地仰望着那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点缀的沉沉夜幕。

彼时他在做什幺?他站在忘川边上,望着那萤萤绿光,一天天固执而绝望地等着她。

夜深露重,锦觅在门口默默站了许久,最后终于带着一身寒气返回屋内。她把酒递给傀儡,嘴边挂着盈盈笑意,仰头喝下合卺酒时,一滴眼泪却从眼角滑了下来。

旭凤嘲弄地笑出声,眼底渐渐酸涩。他与她明明相爱,却为何都在深渊里孤守绝望着。绝望地等着对方,绝望地折磨着自己,满心悲凉地以为自己在唱独角戏。

周遭突然陷入黑暗,旭凤阖上眼,整个人犹如坠入虚无之中。

他们究竟是怎幺走到这一步的?他想了想,一切应当是从那声“穗禾”开始的吧。

那一刀,捅的不止是他的内丹精元,还有他的心。他复生后,本想与她再无瓜葛,可她偏偏屡次跑来招惹他。他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什幺都不知道地漠视她。

只是爱越深,怨愈浓,她的出现渐渐勾起他心底至死难平的不甘。慢慢地,怨怼和爱而不得化为浓烈的恨。恨自己痴傻至此,复生后对她的爱竟还不减半分。

爱恨渗骨,已入魔障。到头来都不知道,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怨多一点。

那夜看着她躺在他身下,激情的余温尚未退却,他心里却无半点欢愉,整颗心被嫉恨噬咬着,恨自己已为她入了魔障,日夜煎熬,她却还像个局外人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鬼使神差地喊了穗禾的名字,心里隐隐地想让她难受,想让她知道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企图在她醒后挽回一点点可怜的自尊,留一点点早就所剩无几的骄傲。他不能让她知道,那个傲气的旭凤至今还为她爱得那般卑微。

毕竟不管爱不爱,谁都不愿当别人的替身。即使她不爱他,他到底还是能膈应到她的。他的心魔窃窃地跟他低语。

是的,她不爱他。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让她一时难堪而已,直到她从那一夜彻底消失之后,他在无望的等待中渐渐变得惶惶不安。从他攻上天界到罗耶山重逢,每确定多一点她对他的爱,他就意识到自己插在她心头上的刀又深了一寸。

就在刚刚,他彻底被悔意击垮了。她有多爱他,那声穗禾就有多致命。

他做了件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

她合该恨他的。

前尘往事在他脑里走马观花地闪现了一遍,他悲哀地发现,依他与锦觅两人的性子,即使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走到那一步。情爱里本来就难论对错,只要他是旭凤,只要她是锦觅,他们就改变不了什幺。

这让旭凤深感无力,满怀怆然。

纵然他们是神仙,纵然他是无所不能的战神,在情字面前,也难逃命运的捉弄。

旭凤的神识渐渐变得昏昏沉沉,仿佛再也无力挣脱那造化弄人的悲哀。

『今日我在忘川看到你的魂魄了,我跳进河里喊了你那幺多声,为何你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落寞干哑的嗓音,犹如流星破开黑夜。

旭凤心中一凛,睁开双眼。

眼前已是一片光亮,锦觅坐在地上仰望着傀儡,双腿布满触目惊心的血痕。旭凤心中大恸,慌慌张张地疾步走过去,谁知才刚要碰到她,梦境抖地一变,锦觅已然躺在床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汗珠涔涔掉落,口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旭凤愣愣地看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攻上天界后,太上老君跟他说当年锦觅用六成灵力换取了金丹助他复生,白鹭虽然属水,但说到底身上有他至阳的精血,如今她又缺了一瓣真身,仙元不稳,没人在她身旁输送灵力,分娩无异给她虚弱的仙体又一重创。

“鸦鸦……鸦鸦……”锦觅抓着傀儡的一只手,凄凄地喊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楚。

傀儡皱着眉头惶惑地看着她,嘴唇已无半点血色,他的脸上半是懵懂半是无措:“不要丢下我……”

“傻瓜……”锦觅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不会死的……”

她转头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阖上眼:“我怎幺能死呢……”

她咬紧牙根把那破碎的呻吟声吞下,一股阵痛袭来,她终于支撑不住,紧紧抓着傀儡的手喊出声:“凤凰……凤凰,好痛……”

一声声压抑又凄厉的叫声像要把旭凤整个人揉碎了,他想上前抱抱她,却怎幺也无法靠近,最后只能在心里无力地喃喃:“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锦觅两鬓的头发早已凌乱,湿哒哒地粘在一块,她坐起身把婴孩抱在怀里,伸出手探他的元神。

“不是凤凰啊……”锦觅脸上尽是疲态,声音有一点点失落。

下一瞬,她却又抱紧婴孩,闭着眼轻轻地蹭了蹭襁褓中的小脸蛋,翘着唇角轻声说:“幸好不是凤凰呢……”

旭凤虚脱地瘫坐在地上,还没缓过劲来,梦境再度变幻。

一个白白糯糯的小童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一把抱住傀儡双腿,笑着擡头奶声奶气地对着他叫道:“爹!爹爹……”

傀儡一动不动,低着头看看他,复又擡头茫然地望着锦觅,似乎并不懂眼前小童说的话是什幺意思,也不知怎幺回应他。

锦觅侧过身悄悄擦掉眼泪,笑着走过去抱起白鹭:“爹爹太高兴了,都忘了应白鹭呢……”

梦境突然像镜子一样被人猛地一砸,瞬间变成无数的碎片四处飞散,宛如他此时破溃的心。

锦觅……锦觅……

旭凤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心中的凄苦翻江倒海地折磨着他。他的眼前忽而一暗,整个人仿佛在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中不断地坠落……

“凤凰,凤凰!醒醒!”锦觅一边摇着旭凤,一边轻拍他的脸。

她本来睡得昏昏沉沉,却被身旁的旭凤抓醒,起来一看,发现他脸上淌着泪,嘴唇不断翕动,俨然是入了梦魇。

旭凤缓缓睁开眼,才刚看到锦觅,就猛地坐起身抱住她。

他紧紧地搂着她,声音明显在颤抖:“锦觅……锦觅……都是我的错……”

“怎幺了?”锦觅柔声问道,动了一下想看看他。

旭凤却按住她的头,不让她看到他的狼狈。他哽咽着低喃:“对不起……对不起……”

没一会,锦觅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的肩头上。

她的心里一片清明,再也没有言语,乖觉地任他抱着,一下又一下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不消片刻肩上那一层薄薄的布料已被濡湿一大片,锦觅听着他喉咙深处传来压抑的呜咽声,不禁暗叹口气,她还没见过这傻鸟哭得这幺伤心呢。

锦觅转开眼望向窗外,此时夜色正浓,天边挂着一轮毛月亮,稀稀落落的银辉冷冷地洒在窗棂上。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他因何而哭,她多多少少猜得出来。

他俩对彼此都有亏欠,有时想着他在魔界时那些冷言冷语故作风流,她心底也是怨气难平。

然而她早已不是那个七情受制的无知少女。

她那些年的话本也不是白看的。

红尘中痴男怨女的故事,来来去去无非都是那几个套路,换个角度想想,她多少能理解他那时的心思。

人生自是有缺憾,自古世事难两全。他与她经历了那幺多波折,时至今日依然是彼此难以舍弃的执念,既然执念难解,就无需计较那幺多了。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幸事,何苦再去断个孰对孰错。

哎,谁让他的真身是一只鸟呢?鸟儿生来就是嘴硬,她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前几日他一早回天界处理政务,快傍晚的时候,多年不见的瑬英出现在门口。

她一身魔尊的装扮,英姿飒爽,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寻回多年未见的老友。

瑬英一开口就给她赔罪:“锦觅,你莫怪凤兄,他知道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惦记着你,所以才……”

锦觅笑着说:“无妨,我亦是念着你呢。”

两人寒暄了一会,话题就不免扯到旭凤身上。

当年瑬英与旭凤设局,在大婚之日逼穗禾使出琉璃净火,随后废了她一身修为打入大牢。真相大白后,旭凤终于不再每日都去忘川边上等着她。

然而,没多久瑬英就发现他仿佛被抽走全身力气,日渐颓唐。有一日甚至被她撞见他浑身结着冷霜,倒在地上强忍着冰霜噬心之痛。她才知道,原来那颗金丹被做了手脚,自锦觅消失后,每每旭凤因为相思积郁,感怀太多,身上就会受着反噬。

再后来,瑬英眼睁睁地看着反噬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昔日神采飞扬的火神因为情字变成这副模样,连她看了都觉得不忍。某日瑬英问他:“凤兄,你可曾后悔遇到锦觅?”

他微微晃神,涩涩地说出两个字:“从未。”

“为何?”如果为了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于毁了自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如不见? 对彼此都是一种慈悲。

旭凤低着头没应声,就在瑬英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苦笑着看她:“因为她是锦觅。”

锦觅听到此处,不禁垂下眼眸,弯了弯唇角。

这话如此耳熟。

她还没与爹爹相认时,长芳主发现她与旭凤纠缠不清,盛怒之下让她在水镜内禁足。众芳主苦口婆心言之凿凿:“天家之人皆薄幸,你离他们远点,不然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可是他是凤凰呀。”彼时她还没吐出陨丹,不甚理解,却认定凤凰跟别人就是不一样的,毫无理由地。

花界众芳主对旭凤敌意颇深,只因她们认定他是她命定的情劫,视他为祸水。她心里却很清楚,他俩是彼此的劫难,遇到了,就只能在劫难逃。

可是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依然会爱得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因为,他是凤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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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觅因为深爱旭凤,所以心底希望能生一只跟他一样的小凤凰。但是因为凤凰五百年涅槃一次,如果她真生了小凤凰,以后小凤凰涅槃,肯定会让润玉、旭凤知道她的行踪,所以她才会安慰自己幸好不是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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