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的狗。”
卫玮曾听陈嘉云对许多人讲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例外。
嘉云第一次讲这话时,卫玮还不是她的老师,而是她母亲陈瑛的一个下属。
他仰慕陈瑛,没满十八岁就跟着陈瑛在枪林弹雨里厮杀,辅佐陈瑛坐稳三角区军火商头号交椅,心甘情愿作她身边不起眼的小参谋。
卫玮并不以此自傲,他清楚,自己于陈瑛可有可无,无他,陈瑛的帝国不会崩塌,有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所以当陈瑛决定妊娠和分娩时,他没有置喙的权力。
陈嘉云是个魔女。
见到她头一眼,卫玮就有这个预感。
她有和她母亲一样的红眼睛,也有比她母亲更盛的野心。
她尚在襁褓时,便懂得如何折磨人。尽管她不饿、不困、尿布干爽,她还是日夜不停地哭泣,赶跑了一个又一个负责看护她的家伙。谁也摸不准她的脾气。只有偶尔,在她母亲的怀抱中,她才会吮着手指,露出婴孩的天真可爱。
当她开口说话后,所有人都成了她的奴仆。
他们是她的马,她穿一身马术服,骑在她母亲的手下背上,她所指之处,便是她的马儿前进的方向;他们是她的猎犬,她用不流利的童音说“我要这个!”“给我那个!”,让他们为她来回打转,并以此为乐;他们是她的锡兵,在其他小孩摆弄布娃娃时,她已经在折腾成年人,要他们作她人形的棋子。
“你真是个小魔鬼!”连陈瑛都这幺说。她的双手架在嘉云的腋下,将嘉云高高举起。嘉云不畏高,只咯咯地笑,催促她的母亲再飞高一点。
卫玮站在门口,冷淡地看她们母女俩的额头贴在一起,相似的红眼睛注视着彼此。
彼时陈瑛忙于工作,将嘉云交给她最信任的手下照看。偌大的城堡似的别墅里,嘉云就是唯一的公主,唯一的王。
跟随陈瑛的卫玮对这娇生惯养的小主人没有丝毫情感。她分明像他主人的分身,却也有着那不知来处的血统的怪癖和傲慢。
她目中无人,除了母亲陈瑛,任何外来者都是她王国的附庸。
卫玮偶尔分到守卫她的工作,便看到年幼的她如何颐指气使,指挥着和她同龄的小客人匍匐在她的脚下。
“做我的狗!”那穿着衬衫和背带短裤的男孩儿木楞楞的,听不懂嘉云的指令,只会满口应下。
“趴下!”
“握手!”
“打滚!”
嘉云像训真正的犬一样训她的玩伴——尽管那是她母亲合作伙伴的二公子栾跃,她也敢因为对方响应指令速度不够快责罚他,怪他为什幺上次教他的动作都记不住。
他们年纪相仿、体重相似,栾跃四肢着地,跪伏在地上,做嘉云的小马,颤巍巍地驮着她在客厅里爬来爬去。
栾跃似乎不在乎、也不懂这游戏的不平等之处,只要嘉云笑得开心,他就甘愿躺在地上,学小狗嗷嗷嚎叫,任她用脚踩他的肚皮。
在栾跃的父亲从陈瑛的书房出来,看到自己儿子脏兮兮的丑态前,卫玮制止了嘉云。
嘉云被他抓着胳膊,脸上没有对被成人抓住的害怕,只有一派残酷的天真。
她说:“卫叔叔,你要救栾跃,那你来做我的狗吧。”
“你的保姆,你的司机,你的玩伴,他们没有一个真的爱你。”卫玮平淡地说出真相,“他们全都是因为你的母亲,才不得不讨好你。”
“陈嘉云,没有人爱你。”
“连你的母亲的也是,要是你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也不会再宠爱你。”
稚嫩的嘉云眨巴眨巴红色的杏眼。
“那又怎幺样?”她说,“我就是要所有人都不得不喜欢我。”
不久之后,卫玮成了嘉云的老师。
陈瑛坐在华丽的红木办公桌后,将嘉云托付给卫玮,她说:
“在我的手下之中,唯有你不会被她欺负。”也不会叫她被别人欺负。
卫玮和陈嘉云并排而立,嘉云调皮地歪着头叫他卫老师,她们牵着手走出嘉云母亲的办公室。嘉云的手又小又热,走到走廊中段,卫玮松开嘉云,独自向前走去。年幼的嘉云跟不上他的步子,但并没有恼怒。
她唱着童谣,一蹦一跳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卫玮不得不喜欢嘉云。
若她不是陈瑛和别人的孩子,他本可以更喜欢她一些的。
她和他很像,在他人玩耍的年纪,她们就懂得如何利用一切达成自己的目的,包括她们自己。
卫玮不得不成为嘉云的狗的那天,是一个阴天。
陈瑛的别墅依傍着绵延的山林,野兔和野鹿都时有出没。为了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嘉云的日程塞满了学业,她不再有以前的自由,只有在玩伴到访时,才有片刻的休憩。
嘉云和栾跃在林间嬉戏、追逐,她命他扮作自己的猎物,用沾了色粉的无头箭矢狩猎他。
临近傍晚,卫玮和其他守卫找到了躲在灌木丛里的栾跃,他独自一人,身上粘满枯叶。
“嘉云呢?”栾跃兴奋地往卫玮身后看,想炫耀他首次的躲藏成功。
在那时候,卫玮感到了不对。他询问栾跃她们什幺时候、在哪里见的最后一面,然后立刻决定了增派人手,搜索整个后山。
他们带着手电筒,走过每个嘉云可能去往的角落。而卫玮笔直地朝着一个方位走去,他心怀忐忑,心脏少有地咚咚直跳。
最后,卫玮在山林深处找到了嘉云。在那个他曾经试图用来惩罚嘉云,嘉云却从未踏入的陷阱里。他手电筒的光打进那个深深的洞穴,躺在洞底的嘉云像受伤的野兽,左手扭曲地耷拉着。她望向卫玮,长长的刘海斜到一侧,遮住了她的右眼,血在强光下反射出粘稠的亮色,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说:“卫老师,你不开心吗?”
“我掉进你为我挖的陷阱里,你不开心吗?”
那天深夜,鞭声和卫玮痛苦的呻吟响彻整栋别墅。早早入睡的嘉云甚至不得不用枕头捂着耳朵,才能不被噪音打扰。
所有人都知道,是陈瑛在教训她不听话的狗。
后来,嘉云常同她的属下讲这个故事。她指着自己右眼皮上小小的疤痕,向每个认识卫玮的人讲述她是如何原宥自己那不合格的老师。
但她不会告诉别人,那件事的几天后,卫玮背上的伤尚未痊愈,她就哼着歌跑到卫玮面前邀功。
眼睑上贴着纱布,嘉云向卫玮伸出自己的手。卫玮没有理会,撇开她,去做陈瑛惩罚他做的工作,在档案室里将沉重的文件搬上搬下,清点核查所有陈年的文档。他背上的血痂破裂,渗出的血浸湿了白色的衬衫。
嘉云锲而不舍,堵在卫玮跟前。她还未有卫玮的胸口高,却以上位者的姿态要求他的谢礼。
“卫老师,”她歪着头,仿若天真,“你不喜欢妈妈打你吗?”
“可是那天晚上,老师你的声音,明明就很幸福啊!”
她也不会告诉别人,她如何吊着胳膊,冷酷地站在栾跃面前:
“都怪你。”她说。
“我会受伤,全都是你的错。”
明明不再是不知事的年纪,栾家的二公子失却了辩争的力气,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栾跃一遍遍地重复,始终得不到嘉云的一声原谅。
“所以,”客厅的钟替嘉云敲下法槌,她出声判决,“你要一辈子做我的狗。”
那件事后不久,嘉云迎来了初潮,她帮助她的母亲,将栾跃的父亲从合作伙伴变成了手下。这对母女,正式成为了那对父子的主人。
又过了几年,成年的前夕,嘉云搬离了母亲的别墅,去开拓自己真正的疆域。
临行前,陈瑛问女儿要什幺。
签下借据的嘉云对母亲莞尔一笑:“我只要卫老师。”
陈瑛眸光转动,她靠在沙发上,试探自己的女儿:“……比他干净的狗,我这多得是。”
“别人的狗我才不要,做踏脚都嫌脏。”嘉云嫌恶地皱皱鼻子,又微笑起来,露出和陈瑛肖似的狡黠,“只是卫老师欠我的,他还没还够。”
曾有人说,卫玮臣服于陈瑛是一种对他才能的浪费。
说这句话的人恐怕猜想不到,二十年后,卫玮将会被陈瑛的女儿更加惨无人道地糟践。
“老师能做的,我的狗都会做。”
“老师做不到的,我也会做。”
“所以老师你只要给我端端茶送送水就好了。”
“——哦对了,我办公室里还少一张地毯,不如老师你暂时顶一下它的岗位如何?”
脚踩着年近四十的卫玮的脊背,嘉云像踩奶的猫一样,用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擦干净自己的鞋底。只是猫踩奶时会收敛自己的爪牙,她不会。
曾贵为宾客的栾跃在嘉云斜后方站得笔直,他的父亲落败后,他就彻底成为了她的战利品,与她的花匠的儿子没有任何不同。
嘉云招招手,他便走上前去,弓着腰听她的吩咐。
她仰着头,问话的样子和小时候并无不同:“栾跃,你觉得我坏吗?”
栾跃摇头。
“那你喜欢我吗?”嘉云脸上露出烂漫的笑,她伸手抚上栾跃的脸庞。
在卫玮的面前,栾跃格外羞赧,害羞地答了一声喜欢。
“啪——”嘉云扇了他一个耳光,兴奋地追问:“现在呢?还喜欢我吗?”
“喜欢。”
“啪——”“现在呢?”
“喜欢。”
“啪——”他的左侧脸颊在她的手里越来越红,比另一边肿起许多。
“现在呢?”嘉云问。
“……喜欢。”
陈嘉云抱住栾跃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自己的怀里搂,仿若拥着一只可爱的玩具宠物。她们额头相抵,亲密无比。
“乖。”她称赞他。
“这才是我的好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