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过,前往的疗养院的出租车上,窗户外有急速倒退的光影。
溥跃盯着玻璃上的雾气有些走神,一路上,他下楼上车步履稳健,面色如水,看起来一点异常也没有,但当他转头问了赏佩佩第三次“今天是几号?”时,赏佩佩喉头酸楚着主动将他的双手捧在怀里紧紧握住。
她从刚才得到消息后,就彻底收起了眼泪,换上一副职业性的,应对病人家属的和蔼面孔,扯动嘴角耐心地再一次告诉他,“二十五号了。溥跃。”
握着赏佩佩的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可是四只手握在一起,都是冰凉一片,在这个关乎人命生死的夜里,谁也烤不热谁。
下车前,溥跃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在过去的短短十五分钟内问了不止一次同样的问题,溥跃抚平身上的褶皱,恍惚着笑了笑道:“三十号是老头的生日。我还提前给他订了蛋糕。”
在赏佩佩从事临终关怀行业的生涯中,贴身接触照顾的过世老人不下百名,她与丧葬服务人员隔三差五地碰面,也曾耳闻,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阎王的生死簿上其实并没有每个人的具体死期,但人的寿命是既定的,所以将死之人很难顺利地度过生日和新年。
因为如果一旦度过了这些重要的档口,那幺意味着他们的生命也就顺利地被延长了一岁。
人活时能拖延的日期,不过短短几月,不然有违天命。
坎儿难过,命难求。
但迷信毕竟是迷信,溥跃说得不错,赏佩佩以前从没信过这世间关于鬼魂的种种不灭,今天这种日子,她更加不想去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
她承认,人一旦死了,就什幺都没了。留下的,只有萦绕在活人心里无法开解的疙瘩。
电梯上行,赏佩佩心头坠胀,还在回忆着培训时的种种话术。
“休克意味着还有抢救的机会。”
“老爷子一定能挺过这次。”
“放心,疗养院的医资雄厚,我们对延长老人的生命有信心。”
可数字跳跃,从一变成了八,电梯门重新开合,赏佩佩也没能找到说服自己开口的理由。
肝癌晚期患者的当年存活率太小了,溥凤岗在月前已经有肾衰的趋势,她没信心告诉溥跃:没关系,叔叔还能吃上你为他准备的生日蛋糕。
而她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就是溥跃和父亲相见的最后一面。
如果一定要她说出点什幺,她可能只会直白地告诉他,节哀顺变。
还是今天下午溥跃到访过的病房,可是没想到,深夜过后,静谧无比的疗养院会比白日更加嘈杂。走廊内吵闹不止,咳嗦,呕吐,痛吟,还有呼吸机一张一弛地闷声。
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急急忙忙地穿梭在各个楼层之间,看来今晚需要抢救的不只溥凤岗一名。临终关怀的疗养院,在夜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座渡人的奈何桥。
如果不是身旁还跟着赏佩佩,溥跃几乎要觉得,自己是行走在被堕入地狱的噩梦里。
还好有赏佩佩,他绷着松散的神经,暂时还撑得住劲。
801的病房里亮着三盏白炽灯,几分钟前,值班医生已经结束了对十四床的第一轮抢救,停跳的心脏被电击后重新恢复正常,液体,针剂齐上阵,但挽回了生命体征,他们没有办法唤醒病人已经陷入沉睡的意识。
血氧,血压与心率,都在再一次缓慢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