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往昔记忆,愧疚生

穆嫒的伤其实不重,一道口子不足半指长,只伤了皮肉,流了点血。

但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受过伤,莫说流血了,就是磕碰都很少。

她怕痛,身边又有二爷三爷护着,顶多是经受策马驱驰的疲惫,过得太顺遂,心上的思危念头就少了许多。

行事也越发肆意。

听夫人所言,是试图将她从平和的处境中捞起,让她去直面外面的暗潮汹涌。

可是,她敢吗?

她会吗?

她拥有力挽狂澜的力量吗?

上学时她就是令老师叹惋头疼的学生,毕业后,她也只是社会上的一个普通人。

她哪里来的谋略去和这些被载入史册的人相比?

她一向都是,明哲保身,曲意顺从的炮灰。

身上的外衣被人解开,穆嫒伸手勾住赵云的脖子,半靠在他身上,神情奄奄:“子龙,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赵云拿起布条在她肚上缠绕:“大人为何如此问?”

他虽不如关将军和张将军与她相处时日长,但自渔阳一战,也知她的才略。

肚子上的布带一收紧,穆嫒下意识吸了气,嘴里念叨:“紧了紧了紧了……”

赵云手一顿,把布条松了松,脸上浮上些怯然的红:“是赵云鲁莽了。”

肚上的布带缠好,痛感已经消逝许多的穆嫒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擦干方才被烈酒痛出来的眼泪,从赵云怀里站起身。

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要看书!”

赵云随她起身,问:“大人要看何书?”

穆嫒:“兵书!思而不学则殆!我要研习兵法!”

赵云看她一眼,从身上拿出自己刚刚看的竹简送到她面前:“赵云身上正有一卷,大人可要阅览?”

突然兴起的穆嫒拿过他手中的竹简来到案边坐下,展开竹简——

一排排整齐划一又艰涩难懂的字浮现在眼前。

她眼前发花,握着竹简的手就想合上。

深呼吸几次,她才把退却的心理压下去,在案上支着脑袋埋头细看。

文王问太公曰:愿闻为国之大务   ,欲使主尊人安,为之奈何?

太公曰:爱民而已。

文王曰:爱民奈何?”

太公曰:利而勿害,成而不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

穆嫒眉头紧皱,往下看去。

屋内的赵云见她如此认真,便想离开。

他告退时,穆嫒留住了他,把他拉到自己旁边来,与自己一起看。

两人坐在案边,同阅一卷竹简,气氛融洽。

窗外的树影婆娑。

只看了半卷的穆嫒被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温暖得困意渐起。

她晃了晃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些去看竹简上的字。

一段时日下来,赵云也知道她的性子,耐不住寂寞。

这样安静待在案边读书,她应该不适应……

见到旁边人慢慢朝案上垂落的头,他离她近了些,手环过她的身体贴在她一侧脸颊上,在她将要磕在案上的时候略微用力,让她向自己靠过来。

侧了身子,双手揽虚虚在她的腰上。

安稳宽阔的胸膛,穆嫒只困顿的掀开眼看了一眼熟悉的面容,便安心地闭上眼。

睡去前,她模模糊糊的记起了自己的那位夫人,让系统在脑海中打开了获取到的前期记忆。

意识下沉,她便在熟睡中沉浸到前期记忆去。

夏日的阳光热烈灼目。

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倚靠在荒芜田野的草垛上。

“你叫什幺?”

“顾怜,顾首的顾,怜惜的怜。”

女子从草垛中擡起头看她,白嫩脸上的泪水还没干,眼睑也是红的,柔柔弱弱看起来像极了无家可归的世家小姐。

————

系统补全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虚假数据拼凑的场景却是存在这个世界的人所要拥有的真实经历。

前期记忆翻看完,穆嫒胸口发堵,鼻尖酸涩。

仿佛有人握住她的心一样,难受得厉害。

原来真的有人会用柔弱的身躯,坚毅的神情,抗下一切,护住一个人。

只是穆嫒从没想过,被护的那个人有可能会是“她”自己。

她从赵云怀中睁开眼,便是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夫人……

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她只觉得亏欠和愧疚。

怜,哀也,从心。

赵云的手撑在地上,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是怀中属于她人的热度正在一点点的消逝。

前一秒还攥着他的衣袍安然睡着的人,下一秒就推开他,慌忙地离去……

他听见了。

听见她在睡梦中皱着眉,口中还念叨的那两个字。

夫人……

他扭头,视线远眺窗外的树,手抚上额间束着的青色布带,唇紧抿。

他一直都忘了,她……是有家室的……

本想远离,可这翻涌上来的涩然和不甘是何意?

他与她只能为属臣……

穆嫒从屋内出来,一路跑,往自己的住所跑。

陪伴数年,她总是过得轻松。

从涿郡到平原,从世家小姐到劳作妇人,夫人所受的苦比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还多。

她眼眶湿了,鼻尖酸涩不已,一路跑便一路咬着牙抑制住要溢出口的泣音。

来到自己的房屋前,见房门大开,床榻上躺着一个瘦弱的人。

她便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慢慢来到床榻边,径直跪下,脸上的泪一滴滴的往地上砸。

榻上的人听见动静,惺忪的睁开眼,见穆嫒跪在榻边,只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张脸被泪水浸湿了,宛如一只哭花脸的小猫。

还是最容易受人欺负的那种……

女子从被褥中伸出手,去擦拭穆嫒脸上的眼泪,唇角上翘,笑得甜美:“做错了何事?怎幺又跑我榻边跪?”

她记得,这人往日里惹她生气了,待她睡着便会主动跪在她榻边请罪。

可,却没有哪一次哭得这样凄惨……

她手上用了力,捏着穆嫒湿润的脸颊,压着眉训斥:“再哭就滚出去!”

穆嫒匆忙用衣袖去擦脸上的泪,可眼下的眼泪怎幺都擦不干净。

她握住女子的手,凑上去把脸贴在掌中,一出口便是断续的哽咽泣音:“夫人……对不起……”

女子皱着眉从她掌心收回手,撑在榻上坐起身,低下头看她:“何故?”

说完,她唇边的笑意便消散了,颇嫌弃的冷声道:“哭有用吗?说罢,你又犯了何事?”

穆嫒扑到她的腿上,埋进被褥呜咽着:“夫人……夫人夫人……”

如同撒娇。

榻上的人眸光一柔,伸手去推她:“起来,我要起身了。”

穆嫒擡起头,吸了吸鼻子,弱弱的看她:“我,我扶夫人起身……”

女子目光在她肚上浸了血的衣裳上一扫,笑着问:“不怕我再刺你一剑?”

穆嫒:“是我不受夫德,该刺该刺!”

她在外过得有多舒坦,她的夫人在家便过得有多煎熬。

担忧她生死,食不安寝的时候还从他人口中知晓她在幽州与人有染……

夫人本就体弱,如今更是比记忆中的瘦了许多。

被刺一剑也是该的……

可是,真的好痛……

榻上的人起身,闻言轻声笑了笑,笑声甜软得让人心间泛甜。

“若午时你这样乖巧,我许是不会刺你。”

“今早脑子不清醒,方才才醒过来,夫人不要生我的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巧言令色,快去备马。”

“备马?夫人备马要做什幺?”

葱白的手在穆嫒脸上抚了抚,把贴在她脸上的湿发拨走,女子目光落在她身上,道:“去看看你把这平原县整治得如何。”

穆嫒点点头,取了一旁的狐毛大氅递给自家看起来格外娇弱的夫人:“夫人出门把这个披上,我这就去备马。”

“去吧。”

在马厩里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

穆嫒坐在马上伸手向下面亭亭玉立的女子,红着脸道:“夫人与我共骑一匹马如何?”

她见女子看她,肌肤被白色狐狸毛衬得如雪一般白,穆嫒又提了一句:“平原县地广,如果夫人累了,还可以在我怀里睡会儿。”

系统给的记忆,她的夫人身体一向娇弱多病。

女子长长的眼睫垂下,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放入自己的手后,便被人紧紧拽住。

她利落的上马,坐在穆嫒身前,倚在她身上,手指向一处道:“往北走。”

“嗯嗯。”

“简雍早我几日来寻你,你可遇见他了?”

“简雍?”谁啊?

穆嫒想了想,没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这个人便摇头道:“没遇见,许是他途中遇事还未到?”

一路行来。

她的夫人脸色还算不错,平原县内的人对她也算和蔼。

穆嫒刚松口气,就听她夫人道:“平原整治,有人为你出谋划策?”

“……是荆州庞统。”

“没想到荆襄庞家的人也愿助你。”

“夫人认识他?”

女子靠在她怀中,轻轻阖上眼,摇头道:“未见过庞统此人,只见过庞家其他人。”

穆嫒眼睛亮了亮,觉得自家夫人好厉害!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小姐。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逛完便是日落西山了。

身前的夫人一路累得睡去,府外,赵云在等候。

穆嫒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动作轻悄的要把自家夫人从马上抱下来。

只是她力小,又骑了半天的马,下地的时候脚下失力,直往下跌。

穆嫒反应极快的护住自家夫人的头,认命般地闭上眼。

一股力道止住她下跌的势头。

穆嫒擡头看见赵云略沉的脸色,扬着笑轻声道谢:“多谢子龙……”

说完便低头去看怀中的人,满脸的爱护。

怀中的人似乎也被这动静扰醒,她睁开眼,看见映入眼帘的人,有些怔愣。

下一瞬便是回过神,从她怀中下来,拉住穆嫒的衣襟,在她低头的瞬间,贴上自己娇艳的红唇。

唇瓣贴上的柔软馨香让穆嫒呆立在当场。

女子一触即离,她脸颊两边的酒窝深深,手指点在穆嫒唇上,眼里仿佛揉进了满天的星辰,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你治理得当的奖赏。”

说完,就对一旁愣在原地的赵云礼貌行礼,提着衣裙入了府。

穆嫒手摸上自己的唇,轰然间,脸色暴红,她想起那些记忆中两人的亲密举动,眼里似漾开了春水。

女子和女子……

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对女子有没有感觉了。

可她,不是直的吗?

难道是因为夫人太美了,就……色心渐起?

“大人。”身边传来清朗压抑的呼唤。

穆嫒侧头看向站在府外等候她的赵云,轻咳了两声,掩饰方才的羞涩:“那个,夫人一向随性,子龙莫怪。”

赵云低头:“是。”

手却悄然攥紧了,浅色的眸子有情愫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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