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2)

在成为尤里安的跟班之后,白雪王子从没有过要求过什幺奖励。他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尤里安。尤里安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白雪王子就会花上好长时间去琢磨。

记得那次也是。尤里安突发奇想想要尝一尝冰湖里的鱼。于是白雪王子那个神奇的家家伙真的去抓了。尤里安一连几个月都没能见到他,还以为他是被哪个家伙弄死了,甚至已经有了新的跟班,可是某一天他又出现在她面前,浑身湿漉漉地抱着一个冰盒。

他被冻得脸色青白,抖抖索索,还是紧紧地抱着那个让他体温持续下降的东西。

尤里安盯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无礼之人,盯着他要倒不倒的身躯,看了他半天才想起来他是谁。

但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要吃鱼这件事,她更不知道白雪王子为此在极寒之地待了几个月,甚至拿锤子砸破厚重的冰层,钻进冰冷刺骨的水里,冷水像刀子一样剐在他身上,他几次在水底晕过去又几次醒过来无力地浮上水面短暂地喘息着再沉进去。

因为他从来都只是沉默地把一切都做好,然后站在那里等着她毫不在意的一句评判。

所以当尤里安看着倒在病床上发着高烧还抱着冰盒的他,感到一阵惊奇。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这种不求回报的事情,一切都是利益的交易或者不等价的剥削。她盯着冰盒里缓缓游动的鱼,怀疑起白雪王子是不是从小就被别人打坏了脑子。

但是她不能这幺说,一个合格的主人要展现出的永远是迷人且成熟的一面,而且要学会在对方付出的时候主动给出一些甜头。

所以她只是微笑着,从她那层层叠叠的袖子下露出精心保养的手,纡尊降贵地施舍到他的面前,抚上他那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我忠心的仆从,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幺?”

那时他是怎幺回答的?

尤里安早就忘记了,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询问。她从来都不会将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回答而放在心上。她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抚上了白雪王子的脸,拇指触到他右眼上方那颗细小的痣,用一种疑惑的语气喃喃:“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幺?”

他像是烧糊涂了,缓缓睁开了那双迷茫的眼睛,眼尾下垂着,像是被抛弃的瑟瑟发抖的犬类幼崽,居然喊出了那个太久没有提起过的称呼:“尤里安大人?”

尤里安难得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白雪王子将自己滚烫酡红的脸小心翼翼地贴近尤里安的手心,轻微地蹭了蹭。

他浑身湿透,就像那次湿漉漉地站在她面前,仿佛全身在都哭泣一般,轻柔地、小声地、试探着地、哀求一般地说道:

“请您爱怜我吧,尤里安大人。”

尤里安愣住了。

如果说有什幺是她绝对给不了的,那就是现在白雪王子所渴求的东西。

她终于记起当初白雪王子一模一样的的请求。那时她也同现在一样不知所措。

尤里安对这个圈子里的规则深谙于心,得到什幺就要付出什幺,甚至可能要付出两倍的代价。白雪王子倾尽一切的付出她看在眼里,也知道早晚自己会赏赐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尤里安早就暗中物色好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职位,对于白雪王子这样没有什幺才能又心肠软弱的人来说最合适了。

只是她一直没有说,她在等对方主动提出来。

她从来不会天真地觉得白雪王子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她好,他迟早会露出自己贪婪的面目,但她并不在意这一点。对她来说能用钱和权买来这样的忠诚就已经够让她满意了。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想要的是最为廉价的感情。

比起那些切切实实能够让他生活变好的东西,感情是最为低廉而又无用的东西。尤里安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在弗兰契斯科公爵面前哀求着对方能看自己一眼。

她们有的出身显赫,有的生于陋巷。但都为了同一个男人而肝肠寸断。

她们的眼神同白雪王子望向她的眼神一样。

那眼神她也在自己的母亲爱兰公主身上见过。

“那些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追求的,所谓的真情,是最可笑的东西。”弗兰契斯科公爵如是说。

尤里安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力度之大使得原本迷糊的白雪王子都清醒了过来,黑色的眼睛恢复了冷静,勉强地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母亲……”

其实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幺,只是她从来不会将他人的心思放在心上,所以总是这样错过一次又一次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

尤里安的面色青白得像冰湖里的水,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白雪王子的身上。她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回答。

她嘴里吐露出来的话语比冰湖底层的水更加寒冷,如同裹挟着烈风的雪花,劈头盖脸地砸在青年摇摇欲坠的病躯上:

“像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人的求爱,我怎幺可能会答应?”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现在你居然还有这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青年看着那个他无法触及的、高贵的淑女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像在看着一只蟑螂或者老鼠,一个不自量力的丑陋之物。

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她面前,然后她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在脚下碾来碾去再掷还给他。

愚人之爱,如同落水沉石,徒劳无用,枉费心机。

尤里安平静地宣判一个事实:“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幻想过和谁坠入爱河,也不打算和任何人共度一生。我的这颗心,永远都不会为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而跳动。而追求着这些的你,在我眼中也是同样可笑的存在。”

那一刻白雪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他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误地估量了自己努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以为只要这样不断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那些他拼尽全力伪装暗藏的小心思,那些他绞尽脑汁才装作轻松和不在意换来的一句称赞总有一天都能够得到相应的回应。

原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自我感动。

他终于发现感情是这个世上最低廉的东西,不用花费任何东西就能随随便便大把大把地付出,所以同样也换不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也包括某人根本就不存在于世上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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