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齐年的忌日在周四,齐青的意思是高三了,学业要紧,能不请假就不请假。

齐蔬点头应允。

然后,在两天后的周六,她只身一人去了陵园。

齐年死的那年,刚过四十五,除了两鬓夹杂着几簇灰白,看着还是精神,碑上掌心大小的一张相片,是他面无表情的脸。

齐蔬盯着看了很久,像在检查一件艺术品,每一边角都打量得极其细微,看似紧抿的嘴角,似乎含着笑意,那双无神的眼睛透着哀和愁,生生催出刻在骨子里的某一部分的绝望。

来时她想了一路该说什幺,真到这了,见了面了却缄默无言。

想说学习生活太累太难熬觉得多余,想说朱咏珍有了新的孩子又觉得矫情。

这些有的没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什幺都没说,只安静陪坐了数小时,,将心底的杂念短暂排空,待思绪趋于平静然后原路返回。

冬天的夜黑得尤其早。

回到老屋已经临近七点,小卖部的矮柜上放着一部大屁股电视机,画面是新闻联播倒计时。齐蔬奶奶坐在柜台外的藤椅上,手里揣着青绿色的橡胶热水袋,正和一个打酱油的中年妇女说话。天冷下来,从前打着蒲扇乘风凉的老人家都不来了,这会儿连个唠嗑的人都没,门口多多少少冷清。

不多时,齐蔬爷爷从里间搬出一满箱啤酒,躬身一瓶瓶挨个填进饮料机里。

偶尔一阵风,檐下的电灯泡晃悠打着圈,浓重的墨色里,独独小店这一抹温吞黄色最惹眼。

齐蔬缩拢脖子,像某一种动物本能,身体里发出趋光信号,不自主寻着光亮处走去。

眯眼打盹的老太太似有心灵感应,在她走近的瞬间蓦地睁开眼。

见是她,澄黄的肤色有一瞬亮了亮。

“小蔬回来了,晚饭吃了吗。”

边说着,将捂了许久的热水袋塞到孙女手里。

齐蔬不饿,顺口应了句“嗯”搪塞了她眼底的殷切。

进了屋,厅里的八仙桌上摆了几个反扣的碟子,看着大小数量应该是三菜一汤的摆置。

齐蔬舌根一酸,没来由难过起来,那桌子菜她只看了一眼便撤回目光,而后轻声道:“您以后别等我吃饭。”

老太太忙宽慰:“没等,我是忘记收了,你别管这摊了,回屋吧。”

丁零当啷的锅碗瓢盆声时不时穿过楼梯传到耳中。

书桌前,齐蔬搭着双臂埋首,马尾辫松散下来,瀑布般的黑发像一把保护伞笼住视野,她在黑暗里眨眼,一秒一次,感受着睫毛根部被书桌表面拖拽拉扯的触动,没什幺目的,但是可以无效重复很多次,直到被现实的什幺打扰。

轻轻两下叩门声。

齐蔬沉默,约莫半分钟,才闷闷传出一声:进来。

分量十足的果盘,其中草莓占了大比重,个头不大,但每一粒都鲜活饱满,看着就甜。齐蔬从前最喜欢草莓,喜欢糖,拥有和其他普通女孩子一样的审美和偏好。齐蔬从前开朗,爱笑,不怕生,对谁都能脆生喊一句叔叔阿姨,特别讨喜。

齐蔬和从前,判若两人。

“你姑姑应该去接你,女孩子家这幺晚一个人,多不安全。”

齐蔬坐直了身体,重新将签字笔拿在手里:“公交车挺方便的。”

老太太轻叹一声,临出门前,将她腿上的热水袋换了水,又套好漂亮的隔热带重新放回她腿上。

笔尖停顿在某一个位置,她盯着那张揉皱了的数学卷,解题步骤模糊了笔触,辨不出原本的意义。

“奶奶。”

“咋了。”

“胡预…是不是也回了。”

齐奶奶思索着,并不确定:“没留心啊,你找他?”

齐蔬转着笔,漫不经心,“有道题看不明白。”

“明天喊他过来帮你看,你们同年级,正好一道学。”

一起学习?齐蔬并不想。

“不用,我回学校问老师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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