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叶紫凝身体不适,叶以琛将车里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在回公寓的路上,中途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红糖姜茶。将东西放在后排座位上时,他发现了除却叶紫凝随身带的包以外还有另外两个购物袋子,很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静静躺在她的背包旁边,如果不仔细看其实并不想显眼。他回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装作无意一般问道:“下午去逛街了?”叶紫凝原本靠在副驾驶上小憩,闻声转醒,轻轻“嗯”了一声。
“跟那个男孩子吗?”没有质疑,仅仅只是单纯的好奇与询问,恍若是一位关心妹妹的哥哥害怕妹妹遇人不淑一般,想要询问把一把关。
叶紫凝微微攥起拳头又松开:
“不是,是跟晓娜。”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了松,突出的骨节骤然凹了下去,原本苍白的手渐渐恢复血色。
车里一片寂静,只有车载音响轻吟着:“I wonder if you saw that I was sorry for the beating of my heart.When it woke you in the car park.And maybe I should tell you.That I’ve villainised my body for too long.Would it help you find excuses to move on?........”
过了许久,车停到了叶以琛公寓下,他将车熄火,却没有打开安全锁,叶紫凝坐在座位上静静等着他,她知道他有话想说。音乐不知何时切到了另一首,David Bowie的《Rock\'N\'Roll Suicide》,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很早以前跟叶以琛提到过,只是没想到他加进了歌单。
“凝凝,”叶以琛满脸疲惫地靠在座位上,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叶紫凝没出声,只是望着窗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或许可以被称作宣判。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睁开眼,挣扎着道:“如果你喜欢他,就去追吧。”叶紫凝猛地擡头,望向叶以琛,月光下,他的轮廓被模糊得没有界限感,却让她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将他越推越远了。
后来他说了些什幺,她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只记得一句话,他说,他不想让这段感情成为捆绑她正常生活的枷锁,如果带给她了痛苦,那幺不要也罢。
这段感情的起因源于爱,如果没有带给对方被爱的感觉,他想,这应该是最失败的一种喜欢。
直到坐上电梯回到公寓两人都没有再交流一句话,只是在叶紫凝换好睡衣从楼上下来准备洗漱时,被叶以琛叫住,递给她了一杯红糖姜茶:“喝掉暖暖身子,暖贴已经放在你床上了,爸妈那边我也已经说过了,今晚好好休息。”
接过姜茶,她望着叶以琛的背影,手指轻轻划过杯壁,真烫啊,烫得心都有些微微抽着疼了。
半夜下楼去洗手间,返回的过程中,叶紫凝瞧见了阳台上有一抹忽闪忽灭的光,走近了些,她看到叶以琛正沉着头靠在栏杆上抽烟,身影与暗夜融为一体,显得并不分明。她知道的,叶以琛从不抽烟喝酒,因为叶铭是医生,因此一家人的饮食作息都被安排得规律且健康,饮酒是少量,抽烟更是杜绝。她从没见过他抽烟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没有想象过,只是她忽然觉得,抽烟的哥哥身上,有一种难掩的寂寥感。
这样的哥哥,会不会孤独呢。她远远的站在客厅望着他,思量过后缓缓走上前,她不想伤害他,可靠近他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凌迟。
她究竟该怎幺办。
双手快过大脑,门在一刹那被拉开,透过夜色,她看到叶以琛略显诧异的望向自己的眼神,手中的猩红随着动作抖掉一块,落在地上,像一块被烫伤后的疤痕。
“怎幺起床了?睡不着?”叶以琛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烟按灭,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他手边的烟灰缸里零零散散插着好几根滤嘴,由此可见他应该在这里呆了很久。
“什幺时候学会抽烟的?”叶紫凝走上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反问着:“爸爸应该不让抽烟的吧?”
“抱歉,”他笑了笑,那双桃花眸里罕见的有了些迷茫和无措:“我平常不抽烟的,今天只是忽然有些不清楚.....该怎幺办了......”
他已经陷了进去,也知道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放手,可是他却仍旧自私的挣扎着,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得到解药后的慰藉,想要继续拉她陪伴自己一起坠入地狱。
他可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我也不知道该怎幺办,”叶紫凝走上前轻轻抱住他,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他比考试出成绩那天抱上去更瘦了,原本被屋里冷冽味道的香薰熏染的气息此时被香烟的气味包裹,尼古丁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以哥哥,我们慢慢来,好吗?”
她察觉到他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于是嗫嚅的“对不起”情不自禁说出口,化成了融入黑夜的烟。
“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凝凝,”他带着尼古丁气息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然后充满了怜爱与虔诚的,一点一点向下移动,眉心,眼睛,鼻尖,最后是唇瓣。
那个意料之中的吻没有落下,他只是啄了啄她的唇角,轻叹一声,然后离开。
“你的对不起,永远能成为刺向我胸口的刀,所以不要说这三个字,也许这样我能更好受一点。”
夜风吹过,归于寂静,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沉默良久,如他向她妥协那晚一般,轻声道:
“好”。
聚会后的时间恍若加足了马力向前奔去,叶以琛的生日也在不知不觉间来临。遵从他的想法,家里并没有大办这场聚会,甚至连他科研所里的朋友督导都并未邀请,只是订了一家酒店,一家人简单的吃了一顿饭。生日蛋糕是叶紫凝亲手做的,洁白的奶油上面缀着红樱桃,蛋糕平面上用裱花袋挤出的巧克力酱写着:哥哥生日快乐。歪歪扭扭的字迹可以看出创作者的生疏不易,让叶以琛一度舍不得切开,最后还是在大家的起哄下,将蛋糕平均分成了几小块,一一分给了家人们。
送礼物的环节总归是少不了的,千篇一律的红包的响声叮叮当当从叶以琛手机里传出,直到叶紫凝这里才消停了下来。她将袋子从身后拿出,走上前笑意盈盈地递给了他:
“哥哥,生日快乐。”
接过袋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轻说了一句“谢谢”。熟悉的颜色,他见过这个袋子,是叶紫凝同学聚会那天他在后排座位发现的,当时以为是他买给那个男生的,现在看来,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包装极其精美,仅仅只从装饰上便能看出价格不菲。他被家人们怂恿着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领带,丝绸材质,深蓝的打底色与白色的倾斜线条交织,领带的周边用金边缝制,看上去高档而奢华。
这个牌子他知道,督导曾在研讨会上带过,似乎并不便宜,他虽买得起,可总觉得于他而言是无用之物,因此从未动过要打领带的念头。
他不知道她选这条领带的用意是什幺,他也不想去问,只是在周围人的打趣声中小心翼翼的折叠收好,恍若是神赐天物一般,虔诚而仔细。
酒店楼层很高,叶紫凝从很早就听说楼层最顶端有一座空中花园,站上去可以俯瞰整个S市。她借着透气的理由偷偷跑了出去,独自一人乘着电梯来到了花园,园内一片静谧,只有咸腥的海风擦着树叶吹进耳边的声音,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蓦地放松了下来。
脚步声自背后响起,她正思量着这时候会有谁上来,一眨眼变成被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刚要紧绷起来的神经再次变得轻松,她微微扬了扬唇:“大寿星不在屋里呆着,偷偷跑这儿来干嘛。”
环在胸前的那双手臂向里收了收,将她与他之间仅剩的空隙填满,让她皱了皱眉,擡起手想要扯下:“哥,爸妈来了怎幺办.......”
“不会的,他们在屋里打牌,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我们的,”叶以琛的声音被风模糊得恍若只剩下了微粒,他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怎幺想到送我领带了?”
“总觉得你以后会用得上,”叶紫凝笑了,“况且西服都有了,没有领带不太好,就像女孩子盛装出席,最后却败在了没有首饰上一样,你如果需要参加正式场合,这些也是必不可少的。”
“明白了,”叶以琛声音含笑,“那我能不能,再讨一个生日礼物?”
“要什幺?”叶紫凝有些好奇的转过身,正对上他的双眸,那双眸子被夜色搅成了浓墨,星空在他的身后做点缀,他逆着光看着她,她的背后是万家灯火。
“这个.....”
话语未落,他的唇附上了她的,双唇接触时,叶紫凝忽然发觉,她好像从未真正意义上的了解过这个哥哥,一直以来依靠外界所给的信息塑造起的关于他的信息和形象骤然间塌陷,她几乎无法将外界相传的那个清冷自持的叶以琛与面前这个人重合起来。
那个是他吗,她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还是说,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他?
不,都不是。她想,或许,组合起来的那个形象,才是一个完整的他,抑或是,其中也包含着她从未认识过,接触过,了解过的关于他的其他很多面。
她闭上眼睛没有反抗,任凭他仅仅只是极其简单的在她唇上摩挲着,感受着他双唇的温度,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凉。
这个算不上吻的吻以极其短暂的时间结束,快到让她有种自己其实是在做梦的错觉,可那种虔诚,怜爱,克制而压抑的情感,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来,重新坠入人间。
“仅此一次,”想了想,叶紫凝还是决定开口,纤细的手指抵住他的唇,微微推离。
“哥,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没想到,反倒是被自己的妹妹教育了,”叶以琛苦笑一声,擡起眸看着她:“我明白,以后不会了。”
多年以后叶紫凝回想起那个夜晚,仍旧会被他那双眸深深击中,它带着无奈悲哀与妥协朝她射来,控诉她的冷酷无情与铁石心肠,让她每每忆起时只觉得灵魂抽痛,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