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实,我和宁馨遇刺一案并不是全无收获,蒋迟就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里发现了不少人才,其中出色的就有方家私塾的先生方青云、在鸿宾楼有过一面之缘的京西孩子王“瘦猴儿”侯宗、京城有名的包打听王大眼三人。

方青云老谋深算,长于筹划,很快就成为了蒋迟的智囊,王大眼和侯宗则擅长打探民间小道消息,加上在豪门深闺里乱窜的蒋烟和勾引男人的行家里手小凤仙,蒋迟在京城初步建立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情报系统。

京城线人向来由锦衣卫统领管辖,而眼下的锦衣卫统领正是皇上的心腹张佐,不过一向谨慎的蒋迟竟然暗中组织起自己的队伍,显然是得到了皇上的默许。

随着对江湖的了解,蒋迟也渐渐重视起自身的安全来。

他和白澜不同,一来白澜素有文声,与江湖人打交道,自有一种儒雅雍容的气度,时刻提醒着大家,他是个读书人,而江湖人向来对读书人都十分敬重。二来其所作的江湖名人录相当公正,江湖人把他当作史笔来看,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

蒋迟则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很容易被江湖人接受,但正因为如此,江湖人同样容易忘记他那高贵的身分,一旦冲动起来,对他使出江湖人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笠,你就不能给我介绍两个好使点的人?”蒋迟没好气的说。

见我手中长剑仅仅画了半个圆弧就破了八极门掌门尤笠两个亲传弟子的联手攻击,蒋迟不由得一脸沮丧。

一旁尤笠干笑道:“小侯爷,我这两个弟子您再看不上眼的话,那只剩下小老儿我和谢总镖头勉强能入您法眼了。像王大人那样的高手,天底下一共才十个,平常遇都遇不上哪。”

另一旁如意镖局的谢朴也道:“其实要说这人也不是就找不着,可王大人不是下了京都禁武令了嘛……”

“你们俩跟着我?”蒋迟上下打量着尤谢二人:“这主意倒也不错……”

尤笠和谢朴在京城都有一份不错的生意,闻言顿时傻了眼。

半晌,尤笠才讪笑道:“小侯爷,您雄姿英发,带着我们两老头未免……”

谢朴也随声附和,又道:“尤兄,你前些日子不是收了个弟子吗?不仅根骨好,力气又大,人又俊俏的像个小相公似的,莫不如把他献给小侯爷,然后让王大人指点一二,不比跟咱们学强上百倍?”

于是,唐八股就这么出现在了我和蒋迟面前,从没见过他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分,因为他的气质和女装的唐三藏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他比他大哥更纤细更秀美,甚至与李思那厮相比都不遑多让。

“奶奶的,比任小七还细腻好看哪。”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那就拜托你了。”

我自然找理由推脱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收下了化名韩文的唐八股做记名弟子,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和我一起回隐庐,而是被蒋迟拉走了。等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离开蒋府回到隐庐,却意外地见到了宁师姐的弟子李芦。见她一脸焦急,我立刻明白了个大概,果然李芦告诉我,说她师傅要生了,比预计的足足提前了十天。

“通知你师公了吗?”话一出口,才想起蜀王让栩因为妹妹授封公主,特遣其弟入京道贺,昨日抵京,恰逢皇帝狩猎于郊,白澜便陪着小舅子出城拜谒皇上去了,便问:“稳婆呢?”

“苏师姐去请了。”李芦道:“师傅说请师叔过府,以镇邪气。”

我知道师姐家里没有男丁,怕出意外,便让李芦先回去,说我随后就到。

急匆匆赶到口袋胡同的住处得意居,借着夜色,我索性连装束都不换了,就直接带着解雨、魏柔直奔宁府而去。

莫大娘见我到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陪笑道:“多亏夫人在京里还有大人这门亲戚,不然……”话没说完,就听屋子里传来稳婆的叫声:“家里人都死哪儿去了,快来人帮忙啊!”伴着她尖叫声的是宁师姐痛苦的呻吟。

事后我才知道,我带着解魏两女是多么的正确,而当我在院子里徘徊了近两个时辰之后,看到疲惫不堪的两女的时候,只剩下了心疼,我甚至没听到婴儿的啼哭,也没听到莫大娘的报喜。

“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等搀扶着两女上了马车,我这才回转过来,和莫大娘商议了一番这几日的安排,告诉她如果有事,随时通知我。

这时,稳婆过来道喜,她显然是把我错认成了男主人,不过我也懒得去纠正她了,打赏了五十两银子,稳婆便欢天喜地地走了,而我也没注意到,莫大娘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听说是什么臀先露的,不是魏姐姐和我拚命输给她内力,还没这么快就生下来哪。”解雨毕竟是医道世家出身,又经历过无瑕生产,率先从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中恢复过来,一边讨功劳,一边按住我在她周身滚走搡拿的手:“我歇几天就好了,别再把相公你也累坏了,这两天怕是有得你忙了——她,生的该是我们家的大公子吧?”

“别胡说!不告诉你们她是我师姐,是白澜的外室吗?”

“哼,保不准是怎么回事儿哪,人家看那个莫大娘的眼神儿可有点古怪。”解雨撅着小嘴儿嗔道。

“雨妹妹,那位宁姑娘修炼的确是光明教的心法。”

自从献身于我,魏柔就以光明教来称呼我的师门,多年的正统教育让她无法说出“神教”两个字来,而像我一般“魔教”“魔门”的乱叫又怕我心里不高兴,也亏她知道魔门的古称,这才解决了她心里的一大难题。

当然,她素知我虽是魔门弟子,但对魔门却没有多少敬意,这也是她在发现爱上我之后,并没有产生多少抗拒心理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出手去救一个与己无关的魔门弟子,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自在,加之女人生产的过程确实惊心动魄,从产房出来后她便一直沉默无语,直到听解雨怀疑宁白儿的身分,这才开口说话。

“就算真是相公的师姐又如何,那无瑕姐姐还是、是……魏姐姐,你不知道吧!无瑕姐姐生珏儿、钰儿的时候,比宁姑娘还要费劲,足足生了五个时辰哪。”

虽然因为易容的关系,看不出魏柔脸色的变化,可她闻言却是又向我怀里靠了靠,显然她的心里有了些感受。

回到得意居,等解雨宁馨她们都睡了,她偷偷跑来了书房。

“害怕了?”

蜷在我怀里的魏柔轻轻点了点头。

“宁师姐今年三十四了,无瑕比宁师姐还大一岁。女人一过三十,生产就一年凶险似一年,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谁也没办法。可我的心肝宝贝,你才多大呀,二十岁呀!虽然你身子是纤弱了些,可一旦怀上了孩子,相公保证,就算不能像宁馨儿一样丰满,也绝不会差多少。”

想着魏柔怀孕的模样,已经沉睡了的独角龙王又蠢蠢欲动起来,轻轻摩娑着怀中佳人柔嫩纤细的腰肢,我调笑道:“何况,你相公是天上文曲星、武曲星下凡,有诸佛庇佑。你看,相公不在家,你无瑕姐姐生了五个时辰没生下来,等相公一进家门,珏儿、钰儿就呱呱落地了。”

我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晃:“有相公在,你生个孩子,真就是易如反掌哪。”又伏在她耳边笑道:“阿柔,想不想给相公生个儿子?”

“师弟,谢谢你了。”

宁白儿毕竟是江湖有数的高手之一,虽然三十多岁做初产妇大损她的功力,可她明显比普通人恢复的快得多,等三天后我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能起床下地活动了。

“嘿嘿,师姐,我这可是未雨绸缪,万一宁馨儿生产的时候我不在京城,就要师姐出手护持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到时候找谁去啊?”我边说边俯身抱起那一团肉似的婴儿:“来,笑一个给舅舅看。”

“你这张嘴啊!”宁白儿微微一笑:“身边有好几个高手,还用的着师姐?”目光落在婴儿身上,眼波变得极是慈祥,只是隐约藏着一丝落寞:“……舅舅?听说师弟也是个孤儿……”

我心中微微一怔,名义上我的确是由师傅带大的孤儿外甥,但实际上我父母俱在,弟弟妹妹也有好几个,而且我早已经做舅舅了。

可听宁白儿话里的意思,竟是想把师姐弟的那个“师”字去掉,虽然我本能地想回避这个话题,因为多这么一个姐姐,势必就多一份牵挂,可她眼神中的那一丝落寞却深深打动了我。

想起这几个月来对我的照顾,心头一热,遂笑道:“谁说我是孤儿啦?我这不还有你这个姐姐么!”

宁白儿不由大喜,立刻叫进苏湖李芦和莫大娘等丫鬟仆妇,让众人认我这个舅老爷。

等众人退下,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递给我,笑道:“弟弟,这是姐姐的见面礼,你可不能拒绝喔!”

接过锦盒,就觉得有些份量,打开一看,在洁白的丝绒里静静躺着一对筷子粗细的乌金手镯,手镯上雕着奇异的花纹,那繁复的图案竟让我眼睛为之一花。

六只小拇指节大小的宛如铃子花般的铃铛均匀地挂在手镯上,那铃铛非金非铁的不知是什么做的,和镯子一样乌黑,却泛着妖异的光芒,彷佛是在无尽的黑暗中闪动着的妖魔眼睛,直有夺人心魄之功。

“护花铃?!”我眼珠一缩,把这件星宗镇宗神器送给我,师姐这分明是想把星宗宗主之位强加在我脑袋上啊!

“姐姐,你的见面礼实在太重了,我可承受不起,且不说星宗宗主向来都是女子,光是想想你和祖师姐都要叫我宗主,就要折我寿了。”

“我神教行事向来不拘礼法,弟弟你可别读死了书!何况星宗宗主虽然向由女子担任,但绝非教规所定,想我神教创教依始并无三宗,其后虽有日月星三宗并立,可你太师祖李道真也曾掌理日月二宗,那弟弟你执掌星宗又有何不可?”

“况且……”她稍作停顿,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神教与隐湖小筑明争暗斗百余年,从未占得上风,其间双方数对弟子相恋却无一得善终,李太师叔祖更是被自己的恋人尹雨浓砍下了头颅。而今,姐姐终于看到了三宗归一的希望,看到了隐湖臣服的希望,姐姐又怎么会吝啬区区一个星宗宗主的名号呢?”

“喂,做姐姐的也用不着这么夸自己的弟弟吧!”

“弟弟你还要瞒我。”宁白儿白了我一眼:“那天出手护持我的两个女孩——你说她们都是你的房里人,其中那个陆昕,内功心法十有八九就是隐湖嫡传秘法心剑如一,而且她功力之精湛甚至在姐姐我之上,试问除了隐湖和我神教星宗,天底下有哪个门派能训练出这等出色的年轻女性高手?陆昕,她即便不是谪仙魏柔,在隐湖的地位也绝不会比魏柔差多少!她竟然是弟弟的女人,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兴奋呢?”

我大吃一惊,明白若非因为魏柔成为我的妾室太过匪夷所思的话,师姐大概就会直指陆昕为魏柔了。

不过,从魏柔表现出来的功力来判断她的出身这我还能理解,可她是如何识得隐湖秘传心法的呢?

虽说我和魏柔已有了夫妻之实,可我至今并不知道隐湖心法的奥秘,我从来没问过或试探过,她也没有主动告诉过我。

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得到魏柔是机缘巧合的结果,在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时间来慢慢化解,就像她对魔门的看法,至今还深受隐湖思想的影响,而在两个人没有完全达到心灵契合水乳交融的境界的时候,试图去窥视对方的隐私,很可能心生误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师傅逍遥公没有和你提过吗?”宁白儿面露诧异之色:“百年来,我神教和隐湖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就不下十次之多,彼此对对方的武功心法特点已是相当了解了,甚至还彼此借鉴过对方的武功。你修炼过我星宗绝技天魔销魂舞吧!它就曾借鉴过隐湖的剑舞。那心剑如一的运功心法相当独特,内力如剑,全在一点突破,瞬间的威力极其巨大,这个秘密我神教守护使以上的高手全都知晓。只是……”她沉吟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天陆姑娘是为救我而非对敌,运用的方式自然有些不同,而且,她的心法中似乎有天魔变的影子,让姐姐我有些吃不准,不然,单从内功心法上,我就能猜出她是隐湖子弟。”

我恍然大悟。师傅除了故去的那天之外,绝口不提隐湖,自然也不会提什么隐湖武功的特点,甚至我知道自己修炼的就是魔门武功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老师阳明公只是师祖的记名弟子,虽然武功没少传他一样,甚至师傅也把日宗重宝翌王弓都交给他保管,但看来他并不真正了解也没有必要了解魔门的内幕。

而我的泰山大人萧别离,他最关心的是我肯不肯去集成魔门,至于隐湖武功有什么特点,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怕是没多少兴趣去琢磨吧!

“她真是魏柔?!”宁白儿听我说出了陆昕的身分,不由惊喜异常:“隐湖未来的掌门竟是我神教宗主的姬妾!弟弟,就凭这一点,你已经拥有了统一三宗的最强有力的武器了。”

“姐姐,我绝不会拿阿柔来做交易,也请你替阿柔守秘。”我正色道,旋即笑道:“隐湖未来掌门?大概和阿柔无缘了。”

“这个自然,就是白郎,姐姐也不告诉他的。”听我并没有完全拒绝一统魔门的建议,宁白儿微微一笑:“不过,魏姑娘身分特殊,姐姐总要送她件特殊的礼物吧!”

她拿起那对护花铃,将一只戴在自己腕上,却把另一只戴在了我的手腕上,示意我站远一点。

她轻轻晃动藕臂,那手镯上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随着她忽快忽慢的动作忽而高亢、忽而低吟,形成奇异的曲调,那曲调不似中土所有,反是充满了西域风情。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现出萧潇轻歌曼舞的身影,随即醒悟过来,这对护花铃竟可以大幅提高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的对敌效果,果然不愧是星宗镇宗之宝。

宁白儿手臂一收,铃声戛然而止,我刚想说话,却见她手腕突然快速地抖动起来,护花铃发出尖细的啸声,几乎与此同时,我腕上的那只护花铃竟然令人吃惊地响了起来。

“咦,共鸣?!”

“对,这才是护花铃真正的秘密所在!”宁白儿赞许地道:“两百步内,只要不是布满了障碍物,两只护花铃就可以相互激荡起对方的铃声;没有障碍物的话,一千步内仍可彼此感应;熟练了之后,甚至可以大体判断出对方的方位,所以这对手铃又叫作同心铃。”

“这么神奇?”我讶道。

宁白儿含笑颔首:“这护花铃需要特殊的心法来驱动,白郎手无缚鸡之力,留在我这里也可惜了这件宝贝。弟弟,魏姑娘是你最心爱的人吧?送给她吧!只要你们不是分开得太远,你就多了几分把握来保护她——别管她是什么十大,就算她武功天下第一,也喜欢被自己的丈夫呵护啊!”

她把手铃摘下来重新放进锦盒,推到我面前:“你也别把它当作什么星宗的镇宗之宝,它只是姐姐的一份心意而已。”

我欣然接过了这份特殊的礼物,笑道:“那姐姐千万别和我女人说起它的特异之处,一句『送给最心爱的人』,准会引来醋海风波,后患无穷啊!”

心里明白,我若能一统魔门,星宗的这件神器落在门主手里自然是可以接受的结果;而若魔门统一无望,我也不会自私地把这件神器留在身边,等苏湖李芦成长起来之后,自然会把护花铃归还星宗,就像当初师傅把翌王弓给了老师阳明公一个道理,而这大概就是我这位新姐姐敢放心大胆地把护花铃送给我的原因了。

再看她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不由苦笑道:“姐姐,你还真是心疼我这个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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