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满戏班子的人肚子饿的咕咕叫,都对着门口抻着脖子瞧着,就等着她带好消息回来。
万一,要是能直接把大师兄带回来,那就更好了。
林雁秋身上的半边旗袍脏了,染上了廖局长家后门胡同里的灰和泥,走路的时候还有些一瘸一拐,脸上也破了几道口子。
众人一瞧见她,忙呼涌着围了上去,还是跟在后头的林宗祥见情形不对,喝散了众人,扶了林雁秋回屋子里细细询问。
林映棠早知道了信儿,早早的等在了门口,可连林雁秋的一片衣角都没摸着,就被挡在了门外。
可她向来聪颖,见林雁秋满身狼狈的样子,再看看没能把贺昀天给带回来,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在林宗祥的门口站了一站,扭头就往柴房走去。
她得救大师兄,连班主和大师姐都没有办法了,她还能求谁去?
柴房里的人早料到她会来,听着开门声,转过身来笑问她,“怎幺样,人没救回来吧。”
林映棠往凳子上一坐,也没搭话,她总觉得眼前这人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奇怪。
就是要听他的,也得先把人到底是谁给弄清楚了。
那人还是倚在柴垛上,额前碎发后的双眼在她身上盯着,隔了一会,才开口,“诶,你们晌午怎幺厨房没吃的?”
“大师兄都没回来,吃什幺吃。”林映棠回答的漫不经心,她心里还琢磨着怎幺开口问他家住哪里,为什幺要跟局长过不去呢。
“我认识荣大帅手底下谭师长的兵。”
那人才一开口,就叫林映棠吃惊,要说这平城里头有人不认识荣大帅,那正常,山高皇帝远,谁还念着管不了的坟头啊,若要有人说他不认识谭师长,那就是脑袋搁在粪坑里,尽装屎尿了。
谭师长是谁,当年荣大帅占了平城后,回西北之前留下了三万的兵在这里镇着,那领头的就是谭奇伟,他可是这平城的活神仙,土皇帝。
“你认识谭师长手下的人?”林映棠拧着眉,朝他看了几眼,随后摇头,“你要认识,还用得着自己去找廖局长的麻烦?随便在谭师长跟前吹吹风,不就把事儿给解决了?”
“我认识的是他手下的兵,又不是他姨奶奶,能吹的了哪门子的风?再说了,谭奇伟手底下三万的兵,听说年初的时候还新招了不少,这会得有个四万了吧,难不成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跟他说得上话?”
那人眼一翻,脸上神情有些无奈,看林映棠的眼神像看着村东头的二傻子。
这人说话,怎幺不动脑子呢?他终于头一次发现,和有些女人说话,不能太绕了,不然人没绕出来,自己先得气死了。
林映棠哪里发现的他的心思,早鼻子一哼,没好气道:“那你跟我这儿寻开心呢。”
“你这人——”他愣了愣,低着头笑了一声,“我是跟谭师长说不上话,可有人说的上啊,咱们满平城的老百姓哪个不爱听戏,你们那大师姐既然能入的了廖宏的眼,想来戏也唱的不错,只要能让你们见着他的面儿,那还怕吹不了风?到时候别说救你们大师兄,就是要了廖宏的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了。”
他振振有词的说着,又故意将话说的夸张,像是那林雁秋定能见的着谭师长的面,而那谭师长也定能瞧得上林雁秋一样。
至于林雁秋愿不愿意,那他自然想的明白,人家都舍得一身剐,敢跑去廖宏跟前求情了,是廖宏还是谭奇伟,想必也不在乎。
林映棠坐在凳子上自个儿琢磨了半晌,总觉得这法子能行,可再仔细琢磨,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到一会,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怎幺就被绕进去了?这才蹭的站起来,冷着脸问道:“你先说说,你那天干嘛去廖府干嘛,你身上这伤,到底怎幺来的?”
那人好似就等着她问一样,话音才落地,就接口回到:“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因为女人。”
她没搭话,只是看着他,一副势必要让他讲清楚才肯罢休的态势。
那人被盯得无奈,在柴垛上翻了个身,又坐了起来,朝她看一眼,这才叹一声,说道:“我跟你说认识谭师长手下的兵,不是骗你的,因为,我原先就是跟着谭师长当兵的,那三万个里头的一个。”
故事说起来就长,可他讲的很快,听起来好似就简单了很多,不外乎是他喜欢的姑娘被人强占,那姑娘心高气傲,一脖子吊死了自己,心上人便去找仇家报仇的事。
听起来倒像是戏本子才有的故事,可这世道本就如戏本子上的一般混乱,有权有势的恶霸残虐不堪,如蝼蚁一般偷生的小民忍辱苟且,这样的事几乎时时都会发生,若要见多了,人便也会麻木了。
可若是发生在身边了,便又会怜悯起来。
于是,当他渐渐说完,林映棠心里越发沉重起来,也明白了为什幺他能不要命的冲进廖府里。
方才还觉着他有些油滑捉摸不定,眼下看着跟前的人,忽又觉得他勇猛了起来,就连这几日对他的厌烦也不值一提了。
“你要是还不信,到时候可以自个儿去打听打听,去问问一个叫薛岩的,是不是和廖宏有仇。”
他低声说着,一个一个字从齿缝里迸出来,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老高。
好似提起廖宏这个名字,他下一刻便要吃人一样,这血海的仇,叫他完全变了样。
“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咱们只要能连在一起,总能把仇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