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恭喜大人,宗设一死,倭贼三五年内无力觊觎我大明沿海,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高光祖近乎献媚的笑容里却藏着一丝惊疑,有着十大实力的他自然看得出来,我绝非像我自己轻描淡写说的那样,仅仅是脸上被宗设划了一刀,身上的内伤可是比脸上的那道刀伤严重了不知多少倍,熟知我和宗设实力的他怎能不又惊又疑?

“是啊!宗设一死,此番剿倭就算竟了全功,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蒋迟拨了一下火盆中的木炭,漫不经心地道。没有见识过宗设的手段和武功,对他来说,宗设只不过是个异族的人名罢了,还是我脸上的刀伤让他领教到了倭贼的狠辣。不过,他很快就把注意力从宗设身上转移开来,道:“这么说,你没回苏州?那『琴歌双绝』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当然要来。”我漫声应道,心中却是一乱。

是的,我没回苏州。虽然苏州有我魂牵梦萦的妻女,可我还是按捺下了相思,在镇江养了一天伤后,毅然来到了应天。

因为我胆怯了,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我胆怯了,我便成了我一向不齿的逃兵。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六娘,就像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细一回想,我便了然,六娘早有意揭开自己的身分,可事到临头,饶是做足了思想准备的她最终还是无法面对彼此身分的尴尬──百年恩怨、两代情仇俱压在一个女人的肩头,委实有些重了,更何况,她该和我一样都感觉到了那一丝暧昧的情愫吧!

所以,她逃了。汩然却霸道的内功心法治好了我五成的内伤,然后,纤纤玉指随着一句无头无脑的呓语点上了我的睡穴。

我回去了。回哪儿去了?是苏州秦楼,还是……太湖中那个无名小岛呢?我不知道。

六娘当然不是李六娘。倘若她是李六娘,师傅岂会独眠于九泉之下?那大江名川该多了几道双宿双飞的倩影才对,甚至师傅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师傅,我或许正在为实现儿时的理想而头悬梁锥刺股,抑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留着清鼻涕的娃娃。

可她却偏偏叫作李六娘。我悟到了几分,十几年前的那场龙争虎斗,师傅其实并没有像他自己想像的那样完败,当年高傲得如同天宫仙子的她在亲手碾碎了师傅那颗相思风流心的同时,却在自己心头刻上了师傅的潇洒身影,如此,才算公平。

那时候,六娘只有十六七岁吧!纵然她武功已经超凡脱俗跻身于当世绝顶高手之列,可毕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大概还不大懂得欣赏师傅那种成熟男人的丰采,可随着年龄渐长,她会自然而然地体会到师傅的无上魅力,师傅对她的吸引力会越来越大,留在她心头的身影会越来越清晰,以致成了她进军天道的心魔障碍。

可六娘不愧是隐湖的绝世奇才,竟然别出心裁,入世修行,风花雪月的十丈软红绚美如斯,修行需要大智能。可既然已经横下心来,又自称六娘,为何不去看看我那相思成疾的可怜师傅,冷眼旁观他郁郁而终?

“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我不知道六娘是什么时候悟出这个道理的,可看她入世之深,显然悟出人道已有些时日,而以隐湖的庞大实力,大概也早查出了师傅的下落,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处,除了无缘,只能说,六娘对师傅的感情,就连她自己也很迷茫吧!

然而师傅的遗愿她却一清二楚,征服隐湖,首要就是征服她,干儿子要征服干娘,我这个淫贼尚且觉得一丝尴尬,六娘如何能坦然面对?回想起栗子镇初次见面,她甚至出言鼓励,她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女人心,海底针……”

“说什么呢?”蒋迟没听清楚我的呢喃,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又沉浸到他的赚钱大业中去了,“『琴歌双绝』在京城都极有名气,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想必会大大吸引应天府这些登徒子们的眼球,加上正是秦淮八艳少了五艳的当口,嘿嘿,不发它一笔横财那可真是天理不容了!可惜明玉被练子诚赎了去,听说她的拥趸很不满苏瑾『歌仙』的名头,若是把她俩撮合一处打场擂台,那就更热闹了。”又有些好奇地望着我,问道:“对了别情,我怎么听说苏瑾要脱籍嫁给李思了?”

刚想说话的高光祖闻言明智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偷偷瞄了我几眼。苏瑾的背叛,是我为数不多的走麦城的例子,自然被有心人利用而大肆渲染,更有传言说,我一朝权在手,那些上了苏瑾牙床的男人都将受到极其惨烈的报复,只是看李思等一干人依然活得逍遥自在,这传言才渐渐销声匿迹。蒋迟毕竟才接触到江湖事务,而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苏瑾的关注,多半也因为是我的缘故,雾里看花,比起高光祖他们来,感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女人心,海底针……”

这又是一个让我深感无力的话题!在嘉兴巧遇李思、苏瑾之后没多久,李思便来到苏州商讨替苏瑾脱籍之事,结果被六娘拒绝了。六娘说,虽然在苏州秦楼开业的时候,慕容世家已经将苏瑾的落籍文件转到了秦楼手中,但当初有个条件,就是一旦苏瑾要脱籍,除非是嫁给我,否则,必须得到慕容世家的同意。

李思眼下自然不会亲自去和慕容千秋打交道,而能在两者之间搭线牵桥的我却为了茶话会的顺利召开东奔西走,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况且,即便李思想找我从中说项,他也无法准确掌握我的行踪,事情便被拖了下来。

熟悉内情的我却晓得,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借口,关于苏瑾,我和慕容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附加条件!然而这借口却是苏瑾亲自向六娘哀求求来的主意。其实在嘉兴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苏瑾行为的古怪──她看来和庄青烟、小凤仙并不是同路人,否则,她大可直接了当地拒绝李思,就像当初拒绝我一样,这样,我绝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怨恨,而有我的保护,她也不虞李思的报复。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或许,从头到尾,她只不过是在利用李思而已。

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最初竟然有些窃喜,我突然发现,原来苏瑾很可能还爱着我,只是那份喜悦就像夜空中的烟花,绚丽却极其短暂,我很快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哀伤中。

或许,我才是害了苏瑾的真正凶手吧……

苏瑾拒嫁李思,她慕容世家线人的身分已确凿无疑,那么在我为了应乡试而离开扬州之后发生的一切,自然都出自慕容世家的安排。苏瑾虽然和我情投意合,又有白首之约,可当初既然肯寄身青楼,骨子里就有软弱的一面,慕容有无数手段逼她就范。有我在她身边,她或许有勇气反抗慕容以保贞洁,可我远在应天,又一去数月,她一个弱女子大概也无力抗拒命运的安排了。

奇怪的是,我对慕容千秋的怨怼之心远不如想像的那般强烈。花费巨大代价精心培养出来的女间却被我拔了头筹,换一个人早和我翻脸了,而慕容却忍了好几年,其间,他并没有强迫苏瑾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若不是江湖形势日益严峻,没准儿他就放长线钓大鱼,一直等着我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那一天。

严苛的现实改变了一切,时间成了我和慕容共同的敌人,就算慕容看出我将来前程远大,他也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因为等待的结果,很可能是慕容世家家破人亡,他要动用一切力量来应付日益险恶的江湖环境,自然不会单单放过苏瑾,虽然这个决定足以让他悔恨终生──谁能想到我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为了江湖的执法者 ──可在当时,这个决定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相比慕容千秋,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那无聊的男人自尊毁了我和苏瑾的未来。回想起来,苏瑾在松江遇袭流产后没有回到扬州,反而来到秦楼,心中未尝不是带着一丝希望,期盼我能真心实意地原谅她,并借我的力量摆脱慕容世家的控制。可妒火烧毁了我的理智,不仅没有看出苏瑾行为上的诸多矛盾,甚至没有听出苏瑾话中的试探之意,对于和苏瑾的关系,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努力──虽然当初我曾觉得我已经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就告放弃了,让她彻底失去希望,变得自暴自弃,而随着她经历的男人越来越多,我和她的那份感情大概也逐渐变质,再也无法挽回了。

“一股子醋味。”蒋迟这回倒是把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笑道:“她当真这么好,让你如此恋恋不舍的?不过,能狠心把你一脚踢开,这苏瑾看来绝非等闲女子,我倒真想会她一会,别情,你不会吃我的醋吧?”

“东山,我从来不和朋友做小连襟。”我脸色一正。

“这么严重?”蒋迟眨了眨小圆眼睛,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算了,我不去惹她就是。妈的,妒火中烧的女人不可理喻,妒火中烧的男人我看也好不到哪儿去!”

或许是察觉到苏瑾仍是我心中的禁忌,高光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离茶话会开幕只有几天功夫了,大多数门派的掌门人已经抵达,大人用不用先见他们一面?”

“不急,再等两天。”平定了一下思绪,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隐湖生肌百宝散固然功效非凡,可短短两日并不足以让伤口完全愈合,如此自然大损我的形象,我一路匿踪,到了应天更是一头扎进了蒋迟岳丈徐公爷的府邸,也是怕我身上的伤动摇江湖那些墙头草们的信心,“倒是大后天就要召开十大的预备会议了,光宗,你看谁有资格顶替铁剑门和春水剑派啊?”

“不外乎百花帮、鹰爪门、奇门、谭家、漕帮这五家。”高光祖飞快地答道。

“漕帮?漕帮还有脸参加茶话会吗?”蒋迟一皱眉。

“日前之事和李展关系不大,都是张长弓一人所为,张被宗设收买了。不过,张长弓已被我所杀,漕帮应该没有进军十大的实力了,莫非,这两天有了什么变化?”我明知故问。

“正是。镇江那边传来消息,年轻一代中的好手彭光路过镇江,恰巧为李展所知,李展以一堂堂主之位拉拢他入帮,彭光已然应允了。不过前日一战,帮中好手死了不少,能不能找到得力的后两台人选还是个未知数。”

“哦,这么巧?”

果然一切都按照我当初的设想发展了。在得到慕容允诺的地盘后,李展的野心骤然膨胀,缺兵少将的他顾不得张长弓殷鉴不远,开始拚命扩展实力了,遇到偶然出现在镇江的萧光等人,当然不肯放过,结果让萧光轻而易举地打入了漕帮。或许他心里打着能用一时算一时、末了过河拆桥的念头,不过有我暗中支持,日后萧光取而代之并不是件难事,李展这回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心中暗自得意,我脸上却故意浮起一丝疑色,沉吟道:“这彭光无门无派,颇有可疑之处,光宗,你尽快查清他的底细。”

高光祖点点头,道:“这五个门派中,属下最看好百花帮。百花帮一反常态招收男性弟子,已经摆明了要在今届茶话会上大干一场,九龙帮的加盟就是明证,帮主严子路虽然没能跻身上期名人录,可他才三十二岁,据说这一年来武功颇有精进,实力不可小觑,是四、五台的上佳人选。大人也曾说过,易湄儿的两个秘密弟子── 特别是那个神秘的郭奕──的实力并不输于她的大弟子林筠,而二弟子孙无言的武功又颇有精进,若不是林筠莫名其妙地失踪,它甚至可以和恒山派一较短长。”

“至于其他四个门派,变量殊多,最关键的,就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对他们的支持力度究竟有多大。照理说,鹰爪门是大江盟的铁杆盟友,大江盟对它的支持也一向是不遗余力,希望本最大──其实在上届茶话会上,齐放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宋维长和王炯派去了鹰爪门,若非因为大人临时改变主意参加十大的争夺,加上不能让老情人练青霓的恒山派没了面子,鹰爪门早就是十大了。可早上属下得到消息,司马长空已经失踪三天,就连大江盟都不晓得他的下落……”

“他已经死了。”

桃花坡一战虽然没留一个活口,可我动用了锦衣卫的身分,蒋迟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如早点说清楚,“司马长空和宗设勾结已有些时日,况天就是他和宗设联手暗杀的,此番宗设、张长弓在镇江城里设伏,而司马长空则埋伏城外,不是杭州卫的乐茂盛恰逢其会,我恐怕就死在司马长空手上了。”

“这厮当真死有余辜!”高光祖吃了一惊,怔了一怔,随即恨声道,只是眼中却倏然闪过一丝惧意。因为丁聪的缘故,他应该很容易就接受司马长空和宗设相互勾结的说法,而这也的确没冤枉他。不过,高光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司马那复杂的身分,更不会想到剿倭英雄乐茂盛居然也和宗设有染,或许在他看来,司马固然罪该万死,可乐茂盛就纯粹是冤死了,九成九是我趁乱除去了这个曾经染指过武舞的军中新锐。他心中大概正在暗自庆幸,当初侮辱无瑕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不争气的弟弟。

“鹰爪门的八字不好。”蒋迟却是浑没把司马长空的死放在心上,嬉笑道:“那个叫宋什么来着的总管就是被你杀死的吧!这回更干脆,连门主一遭儿玩完,依我看,鹰爪门可以从江湖除名了。”

“小侯爷说得极是!”高光祖接口道:“如此一来,杨千里加盟的奇门跻身十大的可能性大增……”

“不尽然。”如果按照我和慕容的设想,把漕帮变成江南江北两大集团之间的缓冲,那么慕容势必会全力支持漕帮争取十大宝座,“老奸巨猾的谭玉碎不愿在两强争霸的当口充当出头鸟,没准儿和上届一样,只出工不出力;至于奇门,门主赵清扬武功太差是它的一大软肋,李展绝对有把握拿下第一台,后四台只要求和即可,这对很可能得到慕容助力的漕帮来说并不算太困难。”

“是这样啊!”蒋迟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诡秘一笑:“那还是把奇门放到十大的初选名单里吧!老子要在漕帮身上下重注,狠狠赢他一笔!”

“滚你丫的!”我飞起一脚,“这可是我的处女作,我可不想让别人笑话我的眼光!”沉吟片刻,我微微一笑:“不过,有钱不赚那是傻蛋,我们可都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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